夏星遊的一雙眼燃着憤怒的火。
不,說是憤怒,卻好像不盡然,那火焰燃燒着烈烈不息,卻沒有多麼譴責的意味,隻是燒着,映亮了一整片荒原。
那一瞬間,紀玄的腦海裡很突兀地出現了幼時在破破爛爛古籍之中偶然間看到過的古地球零落的詩。
揮斥方遒、敢為天下先。
打錢計劃在夏星遊一個觸及靈魂的問題之下流産,賀犀和周将瀾扼腕歎息,強烈抗議紀玄的發揮實在是太差,被随随便便的一個問題堵得啞口無言。
這個國家真是要完蛋了。
隻有紀玄在那一瞬間感受到了被看穿的無所遁形,他實際下意識地想說這是他登基稱王的“任務”,可面對着那樣一雙眼睛,他沒有辦法用這種敷衍到聽起來甚至有些荒謬的理由作為答案交付給對方。
逃避了這麼久,他終于第一次開始思考。
如果沒有父親的要求,他會是一個殘忍的、對殺戮視而不見的冷血的野獸嗎。
他有點不敢想下去。
他不自信,更不善良,沒有朋友,就連夏星遊,大約也看出了他的不堪。
他真的配得到這個皇位嗎?
“瘋了嗎紀玄!!”周将瀾抱着他的肩膀前後搖晃,“你繼承皇位,這個國家也就是可能要完,你現在放棄,這個國家是肯定要完蛋了啊啊啊啊!!”
周将瀾大呼小叫晃得紀玄腦袋疼,一般這種時候,賀犀都會上前從中調解,眼下卻事不關己地在一旁抱臂冷眼看着,嘴角噙着一絲冷笑。
面對上紀玄無意識投來的求救目光,他無動于衷:“我隻服務于大皇子殿下,你是哪位?”
于是一虎一豹最終以打得貓毛滿天飛而告終。
夏天是到了換毛期了嗎?
夏星遊已經狠狠打了三天的噴嚏,并且不管走到家裡的哪個角落,都能看到黑黑黃黃的毛毛散落着,或者漂浮在空中。
他随手薅了一把手底下狼崽身上茸茸的一片,很好,一根都沒掉。
所以紀玄和周将瀾這兩個家夥一天到晚到底在幹嘛呢。
夏星遊也已經很久沒再看到紀玄,如果不是這滿屋子的貓毛,還真以為他又偷偷跑路了。
那天過後,他其實有點不太好意思面對紀玄,準确來說是覺得自己有點太過于不知好歹。
他怎麼有膽子說那種話的——人家可是尊貴的大皇子!
不過回想起來,他好像就沒多少時候真正尊重過紀玄的這個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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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普通的問題居然會得到全然沉默的答案,雖然紀玄上學工作都不需要面試,但這種問題,無論如何随便扯一點也是能說得上來的吧?
而且。
他莫名有種類似小動物一般的直覺。
紀玄,大約和另兩位鬧了别扭。
到底是十八歲的年輕人和十六歲的兒童,小打小鬧的也時有發生,隻是賀犀怎麼也跟着鬧。
面對夏星遊的疑問,賀犀給盤子裡新學習的蔬菜沙拉擺盤,一邊頭也不擡地回應:
“哦,我開除了他的大皇子籍。”
語氣輕松平淡地就像在說今天天氣不錯。
“啊?”由于過于吃驚,夏星遊手裡切着番茄的刀咚地一聲落在了案闆上。
“不是,”他合不上吃驚的嘴,“你們怎麼了,什麼情況啊?”
“沒什麼情況啊,”賀犀抓着夏星遊的手指檢查有沒有傷口,看着依舊白淨光滑,松了口氣,“他自己不想幹了。”
那個問題真的有這麼難嗎?!難得都要放棄皇位繼承了?
我的個老天爺,得想個辦法把自己毒成啞巴。
賀犀背過頭偷偷翻了個白眼,你倆這種向内出劍的性格真是天仙絕配。
“你别管這件事了反正,讓他自己想想吧。”
夏星遊胡亂點頭。
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他不想當千古罪人啊!
是夜。
一道鬼鬼祟祟的人影蹑手蹑腳地偷偷溜進紀玄的房間。
沒有窗和月光,一切都看不真切,漆黑一片。
夏星遊的眼睛還是一如既往地瞎,東歪西撞地摸索着到了床邊,指尖觸到的卻是一片冰涼。
他吓了一跳,忙打開光腦,借着微弱的光,終于在床角找到了一隻蜷縮着的小黑豹。
光折射在它的眼角。
是眼淚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