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雲卿時常在夜色消逝前,裝腔作勢引經據典:“明天又是嶄新的一天。”
他們居住的老居民區位于京城的邊緣,隐隐可以看到西山的輪廓。
摩托車飛馳起來的時候,風聲獵獵,整個世界仿佛都在褪色。隻剩下流淌的燈火。
“謝謝你——”
二十二歲的阿虞總是緊緊摟着他的腰。
“謝謝你帶我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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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說句話吧。”
陰影裡的男人輕輕把頭靠在了車窗上,聲線同這初冬的夜。
他們在夏日裡炙熱,如今久别重逢,倒也同這冬夜一般歸于冷寂了。
任雲卿深吸了一口氣,聲音罕見的有些悶:“說什麼。”
“你說呢?”
那人早沒了記憶中的溫軟和青澀。
“嘀嘀——”
窗外一聲銳利的鳴笛聲幾乎把空氣撕碎。
回答楊虞的是長久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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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窗外的燈火流淌着,或紅或黃。
楊虞貼着車窗的皮膚一片冰涼。
旁邊人的呼吸聲被道路上的嘈雜吞沒了,隻有鍵盤敲擊的聲音證明他還存在着。
隻是沒有再和楊虞說話。不過有可能在和别人說話,畢竟這手機鍵盤的敲擊頻率聽起來很像是在發信息給别人。
任雲卿不是很習慣這樣嗎?
處處留情着,處處不留情。
楊虞把目光放在流動的車燈上。避無可避地回想起那個夏天的飛翔。
任雲卿也會想起來嗎?
他回想起那段時間,會抱着什麼樣的心情。
他會懷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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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車裡暖氣開得太大了,下午拍戲又太冷,楊虞的頭腦有些割裂又矛盾的混沌。
旁邊坐着這樣的人實在是太令人難耐,他出于對現實的逃避,盍上了眼皮。
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任雲卿才從手機屏幕上移開視線,看向自己身旁那一直默不作聲的人。
卻發現他已經睡着了。
他看着這久違的睡顔愣了一愣,而後才對司機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确定司機不會再出聲後,他低頭看了看車内狹窄的空間,才動作極輕地向着楊虞的方向挪動,直到再近就要觸碰上,才停頓下來。
車座中間的凸起讓他的坐姿很别扭,長腿委屈地折在了楊虞旁邊僅有的空間裡,扭得韌帶有些緊繃。
但任雲卿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對這個睡着的人的注視上。
這兩次碰面以來,終于可以這樣細緻地打量他,而不被他回避。
楊虞一直白得不健康。如同淋了一層蠟,讓他看起來離鮮活很遠。
同清醒時光滑平整的平靜不同,他睡着後的面龐顯露出不安來。
眉毛無意識地擰着,嘴角近乎下彎,肩膀略微聳起,是蜷縮的姿勢。手緊緊攥在一起,搭在腹部,手指無意識的用力像是死後的木僵。
任雲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撥開了他額前的碎發,注視着他因為無意識的緊繃而顫抖的睫毛。
他記得那個看起來滿身清貴的小少爺第一次走進自己那間簡陋紋身店的時候,醉得恍惚,好像有山大的痛苦要從窄窄的淚腺裡擠出來,那麼疼痛。
睡着後把自己蜷成那麼一小團,就好像心口有什麼捂不化的空洞。
明明後來隻要和自己一起睡,也可以四仰八叉毫無防備。
現在卻回到了一切最開始的樣子。什麼都沒有改變。
有一根無形的魚線纏繞住了任雲卿的心髒,兩頭一扯,絲絲縷縷的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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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虞也依戀過他。
總是小羊一樣,喜歡用肩膀有一下沒一下拱着自己,好像是什麼有意思的遊戲。淩晨的長安街有灑水車嗡鳴,薄霧在道路盡頭騰起。
路燈映在他眼底的時候,總會讓人想到星星:“這個世界是熱鬧的,人與人相愛或相忘,彼此想念或彼此記恨……但我從來隻是在大霧裡走着,隻有我一個人。沒有誰的生命與我相幹,我輝煌和死去,對任何人來說沒什麼不同。我所擁有的隻有我自己……我自己的喜悲,才是真實的。任何人,對那時候的我來說,好像隻是這個世界的一部分,我……我不記挂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愛我。”
他的聲音總是很輕,生怕驚擾世界那樣。
“我不是因為孤獨才和你講這些。我隻是想要告訴你,任哥,我是因為旁邊是你,才說這些的。”
“我知道。不過,現在我愛你。”
一貫低沉的嗓音被晚風蓄了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