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不早了,睡覺吧。”
楊虞雙手捧着杯子擺到桌面上,但沒有看任雲卿。
任雲卿盯着他的發旋,有種再次抱住他的沖動。
他沒想到會重逢得這樣猝不及防,也沒想到阿虞對自己是這般提防。
可是楊虞意識不到他的留戀,轉過身就要往裡屋的大床走:“我不和你争了,我去裡面睡了。”
“等一下。”
任雲卿想都沒想叫住了他。
楊虞聞聲回頭,好看的眉頭擰得很緊。
任雲卿伸出又收回的手僵硬地縮在了膝頭。
“雖說是過去那麼久了,你也用不着一直對我這個态度吧?以後業務上沒準會有合作,低頭不見擡頭見的,你要一直這麼給我擺臉看嗎?”
任雲卿故作鎮靜。可楊虞看起來隻覺得傲慢輕浮。
楊虞平靜地說:“我沒有。我對誰都這樣。”
“是嗎,你剛才對你的小粉絲笑得可好看了,你隻會對我闆一張臉。”
任雲卿這話不能細聽,細聽就有些嗔怪的意味了。
楊虞面無表情地看着他。
“你笑一個,用那種語氣和我說個晚安,我就相信你。”
楊虞盯了他幾秒,轉身就走。
連個白眼都沒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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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豪華的大床房睡起來都是一個樣。楊虞在劇組已經待了一整天,上午是打戲,下午是淋雨。他本來就是蠻虛弱的體質,其實已經疲憊得不行,不然剛才在車上也不會那麼容易睡着。
可是躺在任雲卿睡過的床上時,翻來覆去竟怎麼也睡不着了。被子裡萦繞着淡淡的須後水味兒,居然和四年前是同樣的氣味兒。
什麼啊。當了大老闆也不換個貴點的須後水牌子嗎。
楊虞蜷縮在這張大床上,無論哪個位置,鼻翼間都是那熟悉的氣味兒,悄無聲息地鑽入他的氣管兒,攀進他的肺葉,撓得他心裡很不安甯。
就好像包裹着自己的不是柔軟的羽絨被,而是某個人結實的手臂,寬闊的胸口。
他想逃,可是有關任雲卿的一切就像是無邊無際的海洋,包繞着他這隻小舟。無論哪個方向,多快的速度,他都隻是海中央那個無措的漁人,海水席卷而來的時候,避無可避退無可退。
他翻過身,平躺起來,胸膛起伏了幾下,擡起自己的手臂,壓住了總想睜開的眼睛。粗線毛衣的邊緣紮得他臉上癢癢的。
寂靜裡的呼吸聲好似歎息。
深夜裡的普魯斯特效應讓人脆弱起來。
熟悉的氣味一瞬間喚起那時候沉溺在愛中的快樂,想起背脊上滑動的手掌,那種被薄繭摩挲時身體細微的顫抖,他加速的心跳聲,身上男人克制的喘息,想起彈簧床吱呀吱呀地抗議,老舊房子裡潮濕得生了黴,窗外孜孜不倦的蟬鳴。
和那時候簡陋的生活比起來,此時聚光燈下的繁花錦簇分明是熱鬧百倍的光景。
可是怎麼那麼孤獨。
遇到任雲卿以前,楊虞從未覺得孤獨是多麼可怕的事情。孤獨是絕對的,不孤獨才是偶然的錯覺。他享受一個人,享受漫無邊際的黑暗與大霧。
再渴望被愛,那時候他也不奢望被愛。他不相信世界上有哪種愛真的可以填滿他,也不相信世界上有哪個靈魂可以透過皮囊認出他。
楊虞突然覺得眼眶熱了起來。身體克制不住再一次蜷縮起來,像一隻被碾過的多足蟲類,瘦長的身體緊緊地蜷曲起來。用手肘壓住胸口。就好像那是一個巨大的空洞,冷得直穿骨縫,要從胸口的位置洞穿他,蠶食他,讓他整個人空落,把他凍死在溫床上。
任雲卿把他的一切都毀了。
單薄的肩胛骨細微地顫抖起來。
孤獨淪為一種忍受了。
他再也無法那般安穩地享受隻有自己一個人的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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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外的陽台上,冷風毫不留情地打在隻穿了一件單衣的男人身上。
打火機打了好幾次才打着,任雲卿把從楊虞大衣兜裡摸出來的煙點燃了,指尖凍得通紅,肌肉都有些僵硬了,遞煙到唇邊的動作顯得顫顫巍巍。
他像是從戒毒失敗的瘾君子那樣迫不及待地猛吸了一口。
久違的尼古丁沖闖進他的肺,他的血液,刺激他的神經中樞,攪亂了他的激素分泌。
他卻不适地咳嗽了幾聲,胸口的位置有些悶痛。分不清疼的是心髒還是肺葉。
他戒煙太久了。
……
第二天早上六點半,任雲卿被工作鬧鐘吵醒。他現在這個位置,其實用不着起早貪黑,也不至于所有事情親力親為。
可是他想不起來關掉鬧鐘,或者說他雖然不喜歡早起,但更害怕久睡。不給自己找點事兒做的話,很容易因為懶得起床而睡回籠覺,人一睡回籠覺就容易做夢,一做夢就會回去回不去的時間。
總統套房的夫人房裡,一隻骨節分明,隐隐能看到突起血管的手摸索着按掉了手機的鬧鈴。
窗外漆黑一片,讓人誤會還在夜裡。
任雲卿把手背搭在額頭上,閉着眼睛發了會兒懵。
聞到甜膩的香薰味兒,才想起來自己睡的好像是夫人房。
昨晚的事情一幀一幀浮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