擁擠的教室、逼仄的家,簡直就像烈火中燒的阿鼻地獄,青春在此對他用以極刑。
他無法逃避那帶給人無限煎熬的現實,隻能以這樣短暫的沉溺換取片刻的逃避。音樂于他并非某種陶冶情操的裝飾物,沒有這一切,他的人生将同沒有認識任雲卿那樣潦草結束。
楊虞難免覺得自己也算是幸運。
畢竟對音樂的直覺,和極度敏感的神經一樣,是可以讓他将世界看得更清楚,将愛、美、傷閱讀得更深刻的天賦。
一曲終。
楊虞緩慢從沉浸的狀态裡浮上來,浸沒他的海水才褪去。四周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圍滿人了。
伴随着一種出奇的安靜。
剛從樂曲之中回神,令他看着撲面而來的人氣兒有些茫然,他還沒反應過來要說什麼,人群像是也剛從那悲傷絕望的樂曲之中回過身來,突然爆發出一陣響亮而熱烈的掌聲。
“再來一首!”
“好聽!”
“太棒了!”
“好喜歡!”
起哄此起彼伏。
楊虞舔了舔自己有些發幹的嘴唇,不太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脖頸。
他附身湊到麥克風前,那聲音還有些潮濕:“謝謝。”
在劇院的時候,他并不是一定要演奏小提琴,隻是碰巧孩子們的演出裡有小提琴獨奏,所以他覺得表演小提琴或許更好。
但如果要拉小提琴,他必然會想起這首曲子。
“帥哥,再來一首!!”
“對啊,再來一首,太好聽了!”
“明天劇院表演有你嗎?”
“對啊明天你會登台表演嗎?”
那原本隻是看熱鬧的人群變得熱情,人們臉上閃爍着期待和喜悅。
楊虞的唇瓣貼着麥克風:“……抱歉,明天的表演沒有我。然後,我隻會拉這一首曲子……”
他有些緊張,那種無法回應他人期待的境況裡,他總是會産生一種愧疚與焦慮。和被喜歡一樣,他首先觸及幸福的閃光,在下一刻立馬會被不安拖拽入深海。
他對他人的看法實在是消極的。嫌惡與惡毒難免會因為他的不夠好而紛沓而至,謹慎些總歸是更安全。這是一種成長時就烙印進他靈魂深處的自保方式,隻有這樣的習慣,才能減少他在别人的陰晴不定裡因為毫無防備而産生的疼痛。
“沒關系!再來一遍!”
“不用道歉!拉得真好!”
“再來一遍!再來一遍!”
圍觀的人群維持在一個友善的距離,高聲回應他。那一副一副五官上都是如出一轍的寬厚,令楊虞感到陌生,和一些溫暖。
頭頂的陽光打下來,烤得他頭頂發熱。
他順從地再一次架起了琴。
歲寒三九,他隐隐嗅到了夏日的明亮。是任雲卿曾許諾給他的那個,命運維度裡的夏日。
觀看直播的觀衆目睹了圍觀的人從三三兩兩擴大到裡三層外三層的全部過程,刷屏就沒有停下來過。
“?????????”
“?????????”
“?????????????”
“什麼情況?????”
“節目效果?”
“不是吧,那遛狗的大爺看着哭得挺真的。”
“我不信,我爺爺聽交響樂能打呼噜。”
“??但其實這首曲子原曲是鋼琴曲,楊虞這個應該有改動,感覺不是特别一樣。”
“作秀吧?這也太刻意了,是不是他們公司想給他洗白就讓他臨時學了個小提琴,還假裝這是他不經意拉的。”
“對啊,劇本吧,太假了。”
“他說他就會拉這一首,呵呵,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臨陣磨槍是吧?”
“評論區的,到底學沒學過樂器,這種程度的怎麼可能是臨時學的呢?”
“粉絲别洗地,鐵是劇本,節目組吃相真難看。”
相比于現實生活,互聯網就是虛拟。現實裡的人其實并沒有在互聯網上普遍所表示出的刻薄。人們在現實裡所遇到的是真實的活人,他們明白自己在和一個與自己相同的生命對話,而不是在觀賞一個高遠的璀璨形象。
但絕大多數人對這種認知差異知之甚少。
唐爽看看彈幕,又看看圍在楊虞身邊專注聽音樂的人,碰巧有工作人員去補充已經賣空了的演出票,一時間心情有些複雜。
她隐約有些明白楊虞為什麼總是對流言不甚在意了。
“嘎嘎,來電話啦!嘎嘎,來電話啦!”
電話鈴突然響起,吓得唐爽差點把旁邊攝影師的攝像機碰翻。
她手忙腳亂地去掏手機,差點把手機扔到地上,結果看到來電顯示上是赫然兩個大字:陳總。
這倆字差點讓她心肌梗塞,一口氣兒沒倒上來。每次接到陳總電話都沒什麼好事,而且陳總嗓門巨大,每次都能震得她掉耳屎。
旁邊的攝影師不滿地看了唐爽一眼,像是在責備她怎麼還不接電話。
唐爽吞了吞口水,按下了接通:“喂,陳總?”
“小爽啊,怎麼樣,吃早飯了嗎?”
電話那頭語氣和藹得反常,讓唐爽雞皮疙瘩掉了一地,她驚恐地拿下手機,又看了一眼來電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