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院代理人因為他的寡言,心裡有些莫名的沒底,他隻是節目組臨時請來的駐場人員,平日裡隻是這麼個小縣城的普通打工人,第一次近距離和明星說話,再加上面前這個人聽說脾氣不是很好,他沒法不感到緊張。
“啊呀,我可喜歡吹卡祖笛了,我孫子在家還天天和我玩兒,讓我猜他說了什麼話,要不我給你演示一下,你猜猜我說了什麼……”
他希望楊虞能順着這個台階下來,幹脆就拿着卡祖笛應付任務,這樣也不會讓大明星丢了面子。
但是楊虞好似沒有聽出他的良苦用心,邊颔首表示自己在聽他說話,邊兀自朝着琴架走去。
他伸出骨節分明的手,輕握住一把小提琴的琴頸,動作小心又熟稔地舉到眼前,就好像他已經這樣做過很多次了。
“……你要拉小提琴?”
劇院代理人看着這個年輕男人有些生疏地給弓子做了固定,緊張的心情有些複雜。
“嗯。”
楊虞淺淡地應了一聲,略帶鼻音。
他看着小提琴,指腹輕輕壓住了琴弦,一種久違的觸感令他的思緒漂浮起來,甚至忘記了自己正在錄節目。
媽媽有一把小提琴,自他有記憶起就被擱置着。她偶爾也說起過除去傍男人以外的夢想,比如演奏,又比如歌唱。在貧苦與波折剝奪她的任性之前,她也曾被殿堂級演奏家青睐,也曾昂首挺胸地站在鎂光燈下,衆星捧月。
幼年的楊虞被媽媽酗酒後的胡話迷住了,演奏家與公主裙對隻有幾歲的楊虞來說簡直就是照進現實的童話。
這是他在後來人生裡,僅有的能夠坦誠地愛那個給自己太多傷害與漠然的母親的緣由。
畢竟她也年輕過。
大概是九歲那年的冬天,或許是他的生父迷上了一夫二妻的模仿遊戲,開始頻繁地叫他母親去那棟陰森的别墅裡。
大人不見蹤影,因而他總被那家裡的正牌少爺欺負,被傭人針對——其實這一切都是被默許的。
很小的時候他就明白了,公平并不真正存在,哭鬧是沒有任何用處的,沒有誰能赤手空拳地報不平,包括自己。于是他就自己跑到别墅的花園裡,凍得發抖,但至少身邊空無一人。
那時候京城的冬天總下大雪,他喜歡蹲在灰敗的草地邊,看紙屑一樣的雪花飄落下來,層層疊疊,覆蓋住褐色的土地,積成厚厚一層絨白。
就像是媽媽的小提琴上堆積的灰。
隻不過雪覆蓋土地,而灰塵掩埋一個女人的年少與理想。
.
“你還會拉小提琴啊?”劇院代理人意外地問道。
楊虞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希望沒忘掉。”
他憑着模糊的記憶将琴弓搭上來,生澀地拉出幾個尖銳的音。
他沒留意領子上的麥,近距離拉出的單個音節顯得刺耳。
彈幕裡登時罵聲一片。
“呃,耳朵聾了。”
“草,居然被萎哥剛才氣定神閑拿起小提琴的姿勢帥到了,結果你現在給我聽這?”
“哈哈哈哈哈哈該不會是其實并不會拉琴但是裝一把子b,再找借口說自己忘了怎麼拉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發什麼呆呢,不是哈哈哈哈,他不會在裝高手不說話吧?”
“小提琴國考十級選手路過,他這個給弓做固定的手法一看就不專業,但是至少他知道要先給弓子做固定,所以應該還是有一定底子的。”
“對啊,完全不會的人肯定不敢一上來就拿小提琴的,我第一次碰小提琴的時候都沒拉出聲,評論區别尬黑了好嗎?”
“呃,粉絲來洗地了。”
“粉絲别尬吹行嗎?”
“你們都閉嘴,我們哥哥十項全能,他問主持表演内容是什麼就是因為,他所有樂器都會,他精通八國語言,十八歲拿諾貝爾獎,潮汐是因為他存在,日落是因為他疲憊,哦,我們神明一樣的哥哥,你們都不懂他的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xsl!”
“……一時間竟分不出是敵是友……”
……
“還挺多才多藝呀你,”劇院代理人說,“但我們的譜子給樂團的孩子拿走了,所以這邊也沒有備份,如果你要演奏什麼曲子,咱們得上網找……”
“不用。”楊虞搖了搖頭。
他将琴搭在了肩膀上,擡起手肘,好看的手指張開在不同角度,按壓琴弦,再一次嘗試拉響:“我試一下,好久沒碰過了。”
“那……那你試一下。”劇院代理人的聲音聽起來有些遲疑。
起初是幾個蹩腳的雜音,聽得旁人直皺眉,替他感到尴尬,或者說在因為他們假想出來的窘迫而尴尬。但楊虞情緒很淡,擺着很優雅的姿勢,垂着眼,耐心地兀自嘗試。
沒用多長時間他就找準了音,練習般地拉了幾遍音階,然後放下了琴,看向劇院代理人:“走吧。”
劇院代理人将信将疑,欲言又止後,給他帶路。
他時不時還擔憂地瞥一眼楊虞手裡拎着的琴,替楊虞發愁,沒有譜子怎麼行呢?
攝像師一路跟着,沒能在楊虞臉上捕捉到一絲一毫的為難。
但是觀衆很擅長在空白的表情上作塗鴉,質疑聲一片。
“怎麼會有人在大街上拉小提琴啊?真以為自己陽春白雪啊,嘔嘔,下裡巴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