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面前的人身上卻仿佛散發出一種說不上來的氣息,那麼強大,又那麼迷人,讓她在幾番掙紮之後,最終竟然緩慢地彎曲膝蓋,匍匐在了地上。
宣澈一擡手,她就迫不及待地将頭湊了過去。
“很痛苦吧?”
宣澈摸了摸她的頭,語氣輕柔:“從出生就是因為利用,拼盡全力還是得不到親人的愛,做着自己不喜歡也不理解的事情,身體得不到自由,靈魂也不知何去何從……”
“周蓓”的眼睛慢慢地紅了,但鬼是沒有眼淚的,它嘴裡隻能發出“啊啊”的聲音。
“我來幫你吧。”
宣澈輕輕地擡起了手,陽光透過霧氣映出朦胧的手影,仿佛一朵迷煙中盛開的罂粟,華麗而充滿着誘惑。
随即,那隻手輕輕一揮,隻有宣澈能看見的角度,“周蓓”的身上顯出了一條紅色的鎖鍊,然後“嘩啦啦”地斷裂開來,落到了地上消失。
嬰靈的限制解除,宣澈道:“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媽媽……它想媽媽了,可是媽媽已經被它殺死了,它成了壞孩子……所以要再找一個媽媽回來……
周蓓的雙眼突然瞪大,然後身體軟軟地倒在了地上,嬰靈已經離開了。
最後一刹的意識中,周蓓擡起眼來,如同回光返照的幻覺,她仿佛看見了那張熟悉的,絕美的面容又一次出現在了面前,可一如多年之前,那眼底從始至終未曾有過她的影子。
當宣澈站起身來的時候,觀衆們甚至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隻是看到那個恐怖的女人一開始還張牙舞爪的,但是宣澈也不知道說了幾句什麼,讓她一下子變得服服帖帖的,最後就這麼倒下了。
這叫什麼原理?以德服人?刷臉大法?
這一切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混亂間,隻見宣澈已經起身,向着車廂外面走去,百奇站在前面不遠處的位置,覺得自己渾身好像都已經石化成了一尊雕像,握着手機的掌心中滿是汗水,恍然竟忘了怎麼把胳膊放下去。
可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宣澈卻忽然彎下腰,湊到了百奇的手機前,對着鏡頭露出一個笑容,問道:“好看嗎?”
他眼中的笑意帶着一種蠱惑的魔力,溫柔的聲音仿佛在暗夜裡的罂粟一般讓人心尖發顫,口罩上方露出的小半張臉絲毫看不出一點瑕疵,在燈下散發出淡淡的光華。
隻是這動人心魄的笑容卻掩蓋不住他姿态和語氣中流露出來的冷漠、高傲和厭倦,仿佛對這個世界帶着種說不出的嘲諷。
這一幕那樣的美麗和邪惡,像是一株内裡已經腐朽,卻仍是在枝頭綻放出層層繁花的櫻樹,令人瞬間惑然。
宣澈已經走了。
百奇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終于能将攝像頭轉回來,朝向自己,可是卻覺得剛才過去這二十來分鐘好像半輩子那樣長,讓他根本不知道說什麼了。
看見人們都在一連串地追問這一切到底是真的假的,他也實在說不出來,最後隻好苦笑道:“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先緩緩,下次見吧。”
*
整個車廂裡安靜的要命,這裡并沒有出現那顆骨珠,也是在意料之中,所以宣澈根本沒有試圖尋找,向外走去。
這時,正好火車轟隆隆地穿過山洞,宣澈走到車廂門口,明與暗的光影間,他看見一個人修長的剪影靠着車門站在那裡。
宣澈微微眯起眼睛,聽見安逢知帶笑的聲音:“出來了?”
宣澈微頓,然後他說道:“有事嗎?”
“沒事就不可以找你了嗎?我以為咱們起碼是可以随便聊聊天的關系。”
安逢知靠近了宣澈,呼吸溫熱:“剛才起來之後找不到你了,我挺擔心的,一路找過來,聽說你好像進了這個車廂,我也不好進去打擾,就隻能在門口守着了。怎麼樣,要不要誇我一下?”
宣澈道:“你可真熱心。”
“哈哈。”
安逢知撓了撓頭,仿佛沒聽出宣澈話中的譏諷,笑道:“我就當誇我了——還行吧,我媽說了,人際關系需要多溝通,不要輸在表達上,多交朋友,遇到困難才能互相幫助,少讓父母擔心嘛。”
聽到“父母”這個陌生的詞彙,宣澈還稍怔了一下,他很久沒聽人提起過家人了,這話被安逢知說出來,讓人有種“你居然有爹媽”的詫異。
這句話宣澈好歹是沒說,但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安逢知忽然又開口了:
“從出生就是因為利用,拼盡全力還是得不到親人的愛,做着自己不喜歡也不理解的事情,身體得不到自由,靈魂也不知何去何從……”
他重複了剛才宣澈輕輕對嬰靈說的話,然後笑吟吟地問道:“我可以知道你是在跟誰說話嗎?”
語氣十分好奇。
“……”
宣澈懶得再說話,邁步要走,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止住了步伐。
兩人僵持的片刻間,火車在轟隆隆地響,彼此的面目都隐藏在陰影中,看起來模糊不清。
但是宣澈有種感覺,安逢知的眼睛此刻牢牢地盯在自己身上,但并非惡意,而是帶着探究,帶着追尋,仿佛踮着腳張望一扇虛掩的門。
對方的指尖按在他的腕骨上,帶着不一樣的溫度。
“是幻覺吧。”終于,宣澈挑了下眉,想了想說道。
安逢知道:“嗯?”
“因為太熱心,每天說的話太多,不知不覺就會出現幻聽。”事已至此,宣澈索性雲淡風輕地回答,“一種很常見的精神類疾病,你不知道?”
安逢知:“……”
罵人有病說得這麼清新脫俗。
宣澈順便把安逢知的手扯開了:“另外,别随意碰我。”
眼前驟然一亮,火車沖出了山洞,朝陽升起,照在了安逢知那張俊美的臉上,光明之下,所有的暗潮湧動消融如冰雪,仿佛從未出現過。
安逢知突然忍不住笑了起來。
“我還真不知道,原來這是一種病啊!”
安逢知沒再擋着宣澈,而是給他讓開路後,一轉身跟在了他的身後,感歎道:“那我得去好好治治了,你說你好看也就算了,怎麼能這麼博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