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那隻手掐着他的後頸又是一下,接着極其粗暴地把他拎起來,再問道:“還不知錯?”
他說:“我沒錯!”
“我再問你一遍,知錯嗎?!”
“我沒錯!!!”
“砰!砰!砰!砰!……”
額頭撞擊在冰冷的地面上,次數多了,反而不疼了,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被放開,隐約聽到有個冰冷的聲音在說:“别打了,再打真死了。”
另一個人回答說:“你以為能留活口?他可是……的心肝,既然動了手,就要做到底。”
……是誰?他們在說誰的名字?
他極力想要聽清,卻有一陣失重般的感覺傳來,宣澈猛然睜開了眼睛,夢醒了。
人間的天是會亮的,此時晨光已經悄悄爬進房間,在地面上投下窗棂的影子,蟬鳴聲悠揚地響起,微風穿堂入戶,将樓下栀子樹的香氣帶了滿屋。
宣澈望向窗外,目光中并沒有從噩夢中初醒的驚怔與茫然,流雲與藍天映進他的眼底,如同跌宕往複的光陰流轉。
那些……是他在陽間的記憶。
回到了禹希的家中之後,宣澈就将那顆找回來的骨珠融合到了自己的身體裡,他沉睡了整整一天一夜,腦海中也因此多出了一些散碎的記憶片段。
但這一點的骨灰,能讓他想起來的隻是很少的部分。
長期在黑暗的靈界之中居住,連正常的人類生活都因為隔絕太久而變得十分陌生,對于自己生前的身份、經曆更是有着大片大片的空白,他需要弄清楚的還有很多事。
窗外的太陽逐漸升高,一縷陽光落在手上,帶來微微灼燙的溫度。
雖然知道無法捉住,宣澈還是将手指緩緩收緊。
他需要找回更多,無論是骨灰,還是記憶。
然後……
陽光上行,照在了他的胸口處,炙熱而滾燙,像是潑了一桶沸騰的水。
臨死前受到冤屈的憤怒,任由踐踏和欺淩的屈辱,以及,不知道從何而來的、憂慮不甘的牽挂,随着血液共同翻滾着,醞釀成刻骨的仇恨。
宣澈閉上眼睛,有一瞬,什麼也看不見,眼前隻有血液的鮮紅。
厲鬼,是怨與仇的化身。
所以,厲鬼現世,一定要有人因此付出代價啊。
宣澈能夠感覺到,目前,他的一些骨灰就在這座城市裡。
可具體在什麼位置,又要如何取得,他需要先去了解一下情況。
宣澈起身向外面走去,經過門口時,他朝着玄關處的鏡子裡看了一眼。
他幫禹希報了仇,又釋放了嬰靈身上的血孽,讓禹希的魂魄能夠得以往生,作為交換,禹希的身體也獻祭給了他。
這并不是簡單地借屍還魂,而是宣澈借助禹希的血肉作為土壤,重新塑造出一副屬于他自己的身軀。
此時此刻,鏡子中出現的,正是宣澈融合了部分骨灰之後恢複的原本樣貌。
沒有溫度的燈光下,那張清冷姣好的面容蒼白剔透,連唇角也透不出點血色來,看上去淡漠到了極緻,偏生五官又濃墨重彩,帶着一種幾乎能将人目光灼傷的、燦爛的美麗。
沖突與矛盾和諧地統一起來,攝魂奪魄,誘人沉淪。
宣澈凝視了自己一會,然後慢慢地揚起唇角來,露出一個漠然而華豔的冷冽微笑。
他戴上口罩和墨鏡,推開門走了出去。
從回到陽間開始就在火車上,等出了站太陽也落山了,一直沒有機會看一看外面白天的樣子,直到這時,宣澈才第一次走上陽光照射的街頭。
空氣中帶着花香和夏日特有的滾燙,各式各樣奇特缤紛的裝潢在陽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輝。
這些都是永堕黑暗的靈界裡所看不到的。
人們來來去去,說笑或漫步,他們沒有逃命,甚至沒什麼警惕,但足足二十分鐘過去了,宣澈發現在他的周圍居然一個人都沒死。
人間真是個奇怪的地方,有時候吵鬧的讓人厭煩,也有那麼一些時刻,讓他忍不住也會贊歎一二。
宣澈的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出門之前,他已經看過了這座城市的地圖,從風水上來說,有幾處聚陰之地,都很容易出現死者生前的遺物,宣澈選擇了其中最讓他覺得隐約似曾相識的一處。
此時,經過一段高高的鐵栅欄,他突然若有所感。
宣澈轉頭看去,栅欄後面不知道是一處什麼建築,院牆上長滿了綠色的爬藤植物,帶着種不容人窺探的神秘,内裡也聽不到任何聲音,顯得死氣沉沉的。
但當他将自己的手掌貼在牆面上,輕輕閉上眼睛的時候,就感到好似聽見了一陣心跳,從大地最深的地方傳來。
“撲通……撲通……撲通……”
恍惚間,這聲音聽久了,讓人幾乎覺得手下沾着青苔的磚瓦也變成了一團湧動的血肉似的。
宣澈收回了手,退後幾步。
他目前并不想打草驚蛇,所以沒打算貿然進入,于是想找人先問一問裡面是什麼地方。
但這時,宣澈忽然聞到了一股詭異的氣息飄過鼻端。
這香氣誘人中還隐約帶着些許辛辣之感,聞所未聞,說它詭異,是因為在嗅到它的時候,宣澈立即感覺到自己的上腹部隐約傳來了一股空虛抽痛之感,伴随而來的還有四肢隐隐無力。
難道,這是有人在施放毒香?
宣澈猛然轉頭,目光精準地捕捉到了香氣傳來的方向。
隻見放毒的是個身材微胖的中年女人,她正站在一個小推車前,将一根根軟綿綿的手指放入到正在沸騰的油鍋之中。
手指很快就變得金黃酥脆,并且從油鍋上方冒出大量白色的毒氣,而後,女人将手指從鍋裡撈出來,撒上些各種顔色的粉末,裝入紙袋,遞給面前的另外兩個人。
親眼看到這一幕,宣澈感覺到渾身上下的那種無力感更加強烈了。
這女人,不簡單。
這時,正好旁邊有兩個小姑娘經過他的身邊,徑直朝着那一處去了,其中一個手裡拿着手機在攤前晃了晃,然後女人便給了她們兩份手指。
其中一個小姑娘嚷着:“餓死了餓死了”,忙不疊地用竹簽紮起一根手指,放進嘴裡,嚼得咔吱脆。
——餓?
宣澈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對了,人類是會餓的。
而他,作為來自靈界的陰魂,既然改頭換面當了人,自然也傳染了這嬌弱的毛病。
不過手指這種東西一向是那些低等的食屍鬼才會去吃的,高貴如他自然不會這麼沒有格調。
宣澈想了想,并沒有注意攤位正前方寫着“炸雞柳”三個字的牌子,轉身走進了附近的一處飯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