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澈扶住了旁邊的欄杆,擡起頭來,發現自己已經走出車站,站在了人來人往的街頭。
此時正值黃昏時分,遠方有暮雲合璧,落日溶金,近處車水馬龍,行人歸家,風裡吹來食物的香氣,華燈初上,燈影如海,塵世繁華。
宣澈輕輕呼出一口氣,手指用力地按住了太陽穴,眼前陣陣發黑。
“……你怎麼了,沒事吧?”
“……”
“哪裡不舒服嗎?我送你去醫院?”
一隻手扣上他的肩膀,将他整個人撐住,那種端穩有力的感覺似曾相識。
宣澈的耳鳴慢慢褪去,這才意識到,那個聲音是在跟自己說話。
他下意識地甩開搭在自己身上的手,然後轉過頭去,發現來人正是安逢知。
“沒事。”
宣澈頓了頓,也慢慢放開了另一手撐着的欄杆,直起身來,擡眼道:“謝謝。”
說出“謝謝”兩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已經恢複了平靜和冷淡。
但宣澈的臉色還是十分蒼白的,眼角微微泛紅,睫毛上沾着水滴,雖然知道那是冷汗,但晶瑩的水珠還是如同支離破碎的星輝,讓人覺得清冷而又脆弱。
安逢知近距離地看着這個人,眉梢不易察覺地挑了一下,然後那種招牌式的友善笑容才再次挂在了他的臉上。
“沒事就好。剛才你的臉色看起來真的很差,吓了我一跳。”
安逢知道:“你住哪?要不我送你回家吧?”
宣澈随意地擺了下手,說了句“不用”,打算離開。
安逢知道:“我不是壞人啊,你别擔心,就是覺得咱們很投緣,想和你交個朋友。”
他說着笑了笑:“你看,一起坐了幾天車,我連你的名字都還不知道呢。”
“沒有那個必要。”
宣澈終于開口了,而且相當直接:“不過是一起坐車而已,我并不覺得談得上什麼緣分可言。”
其實他的音色是很柔和的,尤其是在此時還有幾分氣虛的情況下,可是那份冷傲的窒息感還是撲面而來,拒人于千裡之外。
“别再擅自摻和我的事了。”
宣澈說完,幹脆地轉身離開,留下安逢知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喂!非得這麼冷漠嗎?多個朋友多條路,笑口常開才是福啊兄弟!”
安逢知沖着宣澈的背影揚聲道:“我真心實意的,我第一次主動和人交朋友啊!”
宣澈的背影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之中,沒有做絲毫的停留。
“我真不明白你是怎麼想的。”
一個聲音在安逢知身後響起,說話的人赫然正是剛才在火車上接受調查的宗松源,聽他的語氣,顯然已經跟安逢知認識了不是一天兩天了。
“你最近又開始玩跟人交朋友的遊戲了?”
宗松源聳聳肩,說:“不像你風格啊。”
“不像嗎?”
安逢知一邊将手搭在額前,眺望着宣澈離開的背影,一邊帶着漫不經心的笑意回答道:“可能是因為他太帥了吧。”
“哈,帥?他口罩遮的就剩眼睛了,你從哪看出來帥的?”
宗松源莫名其妙地說:“再說了,我告訴你,我已經查過了,這個人的名字叫禹希,是個剛剛因為私生活混亂而翻車的網紅,而且最近已經毀容了。”
“不,我并不是隻看臉的。”
安逢知抱着手臂,慢悠悠地說:“……目如曙星,貴不可言,蜂腰直背,财帛澤被,聲若玉石,天倉華美,意蘊丹朱,色異而殊……我可從來沒見過長得這麼完美的人。”
宗松源也會基本的相面術,但是安逢知這套話卻把他說得一愣一愣的:“真的?”
“當然——” 安逢知笑了起來,慢悠悠地說,“是我胡扯的喽。”
宗松源:“……”
安逢知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感謝你今天的配合,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作為回報好了。”
宗松源心生不祥之感:“什麼回報?”
安逢知靠近了他,低聲說:“去車站裡面看看吧,或許又出了什麼命案也說不定呢。”
說完之後,他大笑起來,轉身向着與宣澈相反的方向離開。
安逢知剛才的話确實不完全是真的,因為他漏掉了最關鍵的一點沒有說。
——氣散不聚,少年早夭。
從第一面相見安逢知就發現了,他居然在陽間看到了一個活生生的死人,毫不避諱地曬在陽光下……這是多麼讓人好奇的一件事。
“别再擅自摻和我的事了。”
——雖然對方說這句話的樣子很迷人,但……不好意思,接下來他還真就摻和定了。
“禹希是吧……”安逢知低低念出了剛才從宗松源那裡聽到的情報,愉快地吹了聲口哨,“期待再見。”
眼看安逢知離開,宗松源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裡,他手下的其他隊友們才敢靠過去,紛紛問道:“怎麼了?他又說什麼了?”
“組長,為什麼你的表情這麼悲憤?”
“報告,現在是晚上8:10,咱們已經連續上班十六個小時了,我8:30和人約好了打英雄聯盟,可以下班了嗎組長?”
“下班”兩個字終于将宗松源喚醒,他反手一巴掌拍在了組員的後腦勺上,說道:“打你個頭啊!車站裡又出事了!”
大家如同五雷轟頂:“啊???!”
宗松源深吸一口氣,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人,小人身上用黑簽字筆寫了一個“班”字,被他甩到了地上。
宗松源照着小人連踩三腳,恨恨道:“加班!加班!加班!——晦氣!”
小人被踩成了灰,他收回腳,又恢複了剛才那副一本正經、肅穆端莊的樣子:“好了,為人民服務,大家快跟我去看看吧!”
他揮了揮手,原地很快空蕩無人,此時不遠處的車站内,已經隐隐傳來了驚慌的尖叫聲。
*
“喀嚓——”
什麼聲音從身體内部中傳來,他急促地呼吸着,直到感覺到了劇痛,才意識到那是自己骨骼被敲碎的聲響。
鮮血與泥土混合在一起,散發出潮濕的腥氣,模糊的視線已經看不清楚是黑夜還是白天了,無數道人影圍在身邊,制造出嘈雜的、紛亂的腳步聲,但他卻隻聽到自己沙啞灼燙的喘息聲越來越重,占據了鼓膜。
一隻冰冷的手撫上他的後頸,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帶着笑意在耳畔詢問:“你服嗎?”
他說:“不服。”
後頸上的手突然一緊,掐住他的脖子“砰”地往地上一撞,撞了他一額頭的血,跟着又被拎起來,再問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
他仍道:“我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