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鎖身扭曲着,竟像是被人給徒手擰開的。
安逢知注意到了宣澈的目光,也順着看了一眼。
“這把鎖,”宣澈道,“挺有創意。”
安逢知微頓,然後笑了起來,話說的眼睛也不眨:“我也是這麼想的。可惜它不怎麼好用,一碰就掉了。你說說,這什麼質量。”
宣澈勾了勾嘴角,沒說什麼,朝着面前滿滿一抽屜的東西擡了擡下巴,說道:“都是什麼,介紹一下。”
他們兩個人雖然看起來像是合作的夥伴,實際各懷鬼胎,安逢知本來很是滿意自己剛才的表現,覺得他的語氣又無恥,臉皮又厚,讓對方就算懷疑都不知道說點什麼。
結果現在看看宣澈,他好像還是略輸一籌。
怎麼可以有人把這種問題問的這麼頤指氣使、理直氣壯的?
你是皇帝等着報菜名呢?這東西需要介紹嗎???
安逢知慢吞吞地說:“我覺得……如果認字,眼睛也沒什麼問題,應該能看出來……這是化妝品?”
這倒是人類必備品,可對于宣澈确實很陌生。
鬼隻追求長得吓人,是不用化妝和保養皮膚的,更何況宣澈是一隻天生麗質的鬼,從來不需要這種東西為自己增色。
但顯然,鄭定舟需要。
鄭定舟擁有滿滿一抽屜琳琅滿目的美容用品,而且基本上都是新日期且使用過的,這說明他每天的消耗量都非常大。
宣澈道:“我聽說,這個學校馬上要舉辦藝術創作大賽,獲得優異成績的學生,會被允許進入有可能看到美神的畫室。鄭定州之前就去過一次,這回也在十分努力地争取機會。”
這是之前那個女生無意中說出的消息。
安逢知道:“那我想,或許鄭定舟這麼想見到美神,是有什麼心願要實現。”
宣澈道:“什麼心願?”
安逢知攤開手,掌心中放着一支用光了大半的藥膏,功能是治療面部傷口潰爛。
“他大概是臉受傷了。”
安逢知道:“不是說美神能夠保佑人變美麼?”
宣澈道:“那……他為什麼是渴死的?”
安逢知微微一頓。
——這是一切問題的關鍵。
世上沒有免費的午餐,想要實現心願,必然要付出代價,如果鄭定舟的詭異死亡真的跟美神有關系,那麼說明他的身上肯定有美神想要的東西。
是生命嗎?但美神是用什麼方式奪走了他的生命?渴死聽上去跟美神的能力好像沒有半點關系。
隻需要弄清這一點,所有的真相就會水落石出。
宣澈問的非常精準,這樣的分析力和反應速度,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在這間剛發生過命案不久、處處彌漫着陰森死氣的宿舍裡,他談論着那些詭異的線索,也絲毫沒有半點“害怕”的情緒。
正常人會這樣嗎?
這樣想的安逢知,眼中浮現出了一種說不出情緒的笑意,絲毫沒有自己也同樣是個異類的意識。
“這确實非常奇怪。”他說。
宣澈道:“迷霧重重,還缺一些線索。”
“是啊,但這種慢慢揭曉謎底的感覺也很迷人。”
安逢知轉頭看着宣澈優美得近乎冷漠的側臉,以及前額零碎的發梢下,那雙雲遮霧罩的眼晴,笑着說:“而且跟前輩在一起果然能能學到很多東西呢,接下來的事,我也要拭目以待了。”
宣澈說:“我不需要你毫無意義的期待,我要休息了,你去鋪床。”
“……”
安逢知:“好的。”
“沙沙……沙沙……”
安逢知轉身去鋪床了,一股夏風席卷過整個校園,也拂過了窗前那一排洋槐樹的梢頭,發出細微而淩亂的聲響。
宣澈就向着窗外看了一眼。
由于宿舍在二樓,過于繁盛的枝葉幾乎推開窗戶就觸手可及,在陽光的照射下,樹葉閃閃發光,如同明晃晃的刀片一樣。
風輕輕輕地搖着枝幹,樹葉成片晃動起來,明暗交錯的縫隙間,像是一張張開合的口。
“廢物。”
樹葉在輕輕地說:“你是赢不了的。”
“哈哈,可笑,不過就是一個隻知道跟在哥哥後面哭的窩囊廢而已,能幹成什麼?”
“還想拿第一?簡直是笑話!”
這些話密密麻麻的砸過來,好像是葉子說的,又好像不是,一切就像……一個夢,墨綠色的夢。
穿過樹葉的風像是一隻冰冷的手,撫過他的頭發與面頰,拉扯着他,誘惑着他,卻不知道要告訴他點什麼。
——“床鋪好了,來休息吧!”
一個聲音傳過來,打破了迷離的幻夢。
話是安逢知說的。
畢竟他現在是個助理,宣澈既然讓他鋪床,這活就得幹,但他可沒保證鋪床的時候自己不會搞事情。
安逢知在鋪平被褥的時候,動作很快地往褥子下面壓了幾塊碎布片,然後把床單四角與褥子掖在了一起。
這些表面上看起來如同碎布的東西,真實的名字叫做“散鬼旗”。
如果說安逢知前面當做創口貼遞過去的滅魂符是用來對付厲鬼的,那麼“散鬼旗”則可以将已經找到肉身還陽的魂魄從身體上驅逐出去。
再搭配被褥上的“封魂結”防止逃跑,就能将對方擒住了。
一般人就算想捉鬼,可能十天半個月才布得出來一個陣法,安逢知卻信手拈來,花招百出,眼睛一眨就是一個主意,手指輕輕動一動,天羅地網就給他布上了。
鋪完床之後,安逢知轉身看見宣澈正站在窗前,朝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就叫了他一聲,這才讓宣澈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出現了幻覺。
這個地方的死氣太重了,212宿舍又在樓道拐角,更是聚陰,很容易讓人心神不穩,最不容易受到影響的人,就是沒有心,沒有情感的人。
比如他身邊這個讨厭的家夥。
宣澈走到床邊,手在床上一撐,甚至都沒有躺上去,就皺了皺眉。
依照安逢知幾次相處下來對他的了解,這表情應該是嫌棄的意思。
果然,宣澈回過身來,不滿地看着安逢知:“這就是你鋪的床?”
“哎?”安逢知滿臉迷茫和無辜,“有什麼問題嗎?”
“不平整。”宣澈輕輕吐出三個字,“太硌了。”
這倒确實是安逢知完全沒有想到的評價。
那幾塊散鬼旗比輕紗也厚不了多少,還是隔着好幾層厚厚的褥子,這都能感覺出來,難道他的真身其實是豌豆公主嗎?
安逢知嘴角抽了抽,道:“是嗎?我再看看。”
他把褥子下的散鬼旗拿出來,旗子并沒有失效,可是剛才宣澈的手按在床上時,它們也沒有産生任何的作用。
安逢知将散鬼旗随手扔開,對宣澈表示:“不好意思,有幾塊碎布,這下應該可以了。”
宣澈冷冷地看了安逢知一眼。
作為洞察人心的惡魔,他能夠隐約感受到隐藏在安逢知笑容背後的陰暗與扭曲,但宣澈并不在意。
在靈界,他有很多這樣的奴仆。
那個弱肉強食,等級分明的地方,大鬼可以随意壓迫小鬼,小鬼想要存活下來,就要依附高等級的鬼,盡力逢迎,恭恭敬敬。
直到積蓄了足夠的實力,取而代之的那一天。
所謂的忠誠與情感,不在他們考慮的範圍之内。
所以,安逢知轉點什麼小心思,在宣澈看來都是正常的,也懶得管。
他對于這個奴仆的不滿之處,主要在對方的業務水平上。
原來在宣澈身邊伺候的那些人為了讨他的歡心,獲得他的庇佑,可以說是無微不至、無所不用其極,多麼卑微殷勤的态度他都見過。
但眼前這個人類,隻有嘴上說的好聽,做事卻半點眼力見都沒有,又笨,又粗心,又讨人厭。
現在隻能說強龍不壓地頭蛇,虎落平陽被犬欺,陽間隻有這樣的次等貨,智商問題很難快速提高,将就吧。
安逢知:“……”
宣澈的目光中帶着某種妥協意味,但安逢知覺得自己似乎不應該為此而高興,因為他分明從中看出了某種“算了,不要跟蠢貨計較”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