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哲先溫聲道:“闌珊,叫人。”
“……”
叫人?
怎麼叫,難不成對一個沒比自己年長多少的女人,對着一個方才還在與自己翻雲覆雨的女人,柔聲呼喚母親?
闌珊不易察覺地蹙着眉頭,心底生出一股荒謬之感,分明張口就可以徹底解決今夜的鬧劇,隻要她規規矩矩地跟湯旖唯問好,便能短時間徹底擺脫萬哲先,可不知怎地,她無法開口。
闌珊的視線重新落回湯旖唯身上,身姿傲然挺立,似是一隻楚楚動人的白羽天鵝,站姿筆直如松……可是她方才分明連跪着都止不住顫抖,還需要她緊握着她的腰,給她以支撐,才得以盡興。
闌珊捏了捏鼻梁,隻覺得太陽穴在隐隐作痛,她垂下眼眸,将烏黑的瞳眸隐在鴉羽般的眼睫下:“姐姐,我們今日,就算見過了。”
湯旖唯眨眼的頻率較旁人快些,隻輕輕“嗯”了聲便算作回複。
闌珊詫異她的反應,就似是将一塊石頭投入大海,毫無波瀾。
要裝作不認得她嗎?
也罷,闌珊輕笑,但是到底還在意料之中,畢竟就連……隻有痛得過頭或是爽得過頭,才能讓她唇齒間溢出兩句悶哼。想聽到她的動靜比登天還難。
二人相隔如此近的距離,湯旖唯卻始終不曾擡眸,眼睫眨動的速度也飛快,就似是……在刻意躲避着什麼、害怕着什麼。
“沒旁的事情,我便回屋歇息了。”
闌珊側身越過她,狹小的空間讓二人的肩頭摩擦,帶起衣料的“莎莎”聲。
别墅中所有的物件皆是價格不菲,闌珊連鞋都沒有換,踩着高幫靴上了階梯,打開了二樓最角落裡的一間房。
那是她住了十幾年的卧室。
床頭擺放着一張相片,泛着暗黃色調卻能看出裡面的女人和小孩,相片的背景是春日裡綠茵彌漫的草地,吹着泡泡的小女孩神色認真,伸手去觸碰腦袋邊那一顆五彩斑斓的泡泡球。
她身後的女人一身幹淨利落的西裝,即便是公務繁忙時刻抱着電腦,卻在閑暇時望向她的時候唇邊勾起淺淡的微笑。
女人不是世俗意義中溫柔賢惠的母親,她性子強悍果敢,豪爽奔放,做事毫不拖泥帶水,就似是一把出鞘了的劍一般鋒利,所經之處片甲不留。
闌珊拿起相片,指腹輕柔地撫摸着照片裡不苟言笑的女人,記憶裡,她總是非常忙碌,馬不停蹄地處理着什麼,耳畔總是挂着打不完的電話。
年歲尚小的闌珊會偷偷探出頭來,安靜地、乖巧地盯着擺着高跟鞋不斷踱步的女人,乖巧懂事、聽話安生。
可這樣的女人,卻對她格外溫柔,似是将這輩子為數不多的溫情毫無保留地給予她,總能在她面前收斂工作上多餘的情緒,輕點一下她的鼻尖,讓她坐在她柔軟的腿上。
可是後來,對女人的記憶便逐漸模糊。
對繁華奢靡的别墅的記憶換成了陰暗蒼白的私立醫院,那個淩厲的女人變成了病床上脆弱不堪的模樣,帶着呼吸機,連睜開眼睛都顯得困難。
彼時闌珊還能見到她,摸到她冰涼的手,瞧見她撫慰似的微笑,所以闌珊會帶上一本圖畫書,尋着記憶編上一些故事,就像是以前她為她講述睡前故事一樣,認真的稚嫩模樣,總能逗得她勾動唇角。
再後來,女人的軀體變成了一座小小的冰涼墓碑,闌珊再也不能到不算她寬厚的胸膛裡尋求倚靠,卻會盡她的綿薄之力,在天氣不佳時冒着風雪,為墓碑打上雨傘,送它幾個自己最愛的玩具娃娃,怕她孤單。
卧室裡傳來一聲長歎。
闌珊擦拭了眼角,不知什麼時候挂上了兩行淚,她将相片放去抽屜中上了鎖,打開卧室門,卻見湯旖唯還是拘謹得站在門口,闌珊怔了怔,随即眸中不禁泛上一層厭惡。
萬哲先慈父形象的第一次破碎,也是在這玄關。
初中住宿的她尚且懵懂,相信一愛便是一生的讒言,直至那次起夜,她親眼瞧見那個口口聲聲摯愛已逝妻子的萬哲先,在玄關和一個陌生的女人親吻得火熱。
幻夢破碎,萬哲先再也不必遮掩。
一個又一個陌生的女人出現在這裡,闌珊清楚得知曉,湯旖唯不是唯一一個,也不可能是最後一個。
想到這裡,闌珊臉色徹底冷下來。
骨節分明的手指輕輕搭在二樓的透明玻璃,她居高臨下,淡漠地俯視着伫立在玄關,尴尬地、拘謹着朝她微笑的湯旖唯。
在她之前,這裡還站過無數魑魅魍魉。
姣好的面容隐去,隻剩下白森森的頭骨。
她見過太多以虛假愛情作為幌子要嫁進來的女人,沉默地瞧着她們僞裝的賢惠溫柔,又冷眼旁觀她們扯破了面具。
她見過太多,以至于麻木不仁。
那些女人對待她算不上友好,最多不過是在萬哲先那裡裝裝樣子,給她夾兩個菜,裝模作樣地噓寒問暖,可若是碰上萬哲先長時間出差,闌珊便會過上動辄被打罵,挨餓受凍的苦日子,沒辦法,沒娘的孩子,就等同于一個流浪漢,沒人疼愛,無家可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