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正在通話中……”緊接着是一段她早已聽到發膩的英語。
拿着手機的手緩緩垂落,她閉了眼,面無表情地靠牆蹲着,将頭埋進膝彎之間。
闌珊是個極擅長控制情緒的人,平日裡在學校也都是低調行事很少惹事,對于朋友容忍度極高,可是關系稍微親近點的同學都知曉,闌珊有個絕對不能觸碰的逆鱗——
她的母親。
今天那個男孩兒算是徹底觸了黴頭,最開始不過是芝麻大點兒的小事,分明道個歉就能解決,是個各退一步海闊天空的事,卻能讓他扯到“有娘生沒娘養”這種話上來。
有的人氣急了什麼難聽的話都說得出口,闌珊不一樣,她氣急了便會異常安靜,面無表情地用幽深的瞳眸死死盯着那人。
出手比腦子轉得快,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一拳狠狠打了過去,她讨厭他那種與生俱來的優越感,仿若有母親在身邊是一件多麼幸福的事情一樣。
多可笑,他能依賴在母親懷裡撒嬌。
她卻不能,因為她的母親已經死了。
萬哲先那不管不顧的态度闌珊早已習慣,她十分确信她在他心裡不過一個無關緊要的人,此刻,她心底暗暗嘲諷自己竟然還會對他抱有期待和指望。
深呼吸,再仰起頭來,兩行清淚無聲無息地自臉頰滑落,流經被抓傷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
她機械地撥出一個又一個無人接聽的電話,動作僵硬得似是一隻被人掌控了的提線木偶。死水一樣的心緒平淡無波。
其實被無視也不會覺得奇怪,可闌珊還是不由自主地難過。
不可能有人接的,她心想。
倏然,闌珊怔住了,眼眸閃過一絲錯愕——
無他,電話被接通了,可對面略帶失焦的聲線并非萬哲先,而是個極為溫婉冷情的女聲,女人似是也在詫異這一通電話,簡短的問詢異常禮貌:“喂,您好?”
闌珊捏着手機的手用力了幾分,默了半晌,這才發覺原來自己不慎打錯了電話。
在意識到那人是湯旖唯後她徹底不言聲了,直到電話那頭的人反複問了好幾聲,“您好?請問有什麼事嗎”,她才回神,欲擡手把電話挂掉。
“……闌珊?”
“你居然記了我的号碼。”她輕笑道。
誰料女人竟然認出了她。
失真的聲音隔着空氣傳來,仿若被滋滋電流控制住了似的,闌珊挂斷電話的動作頓住了。
她溫柔的聲音帶着疑慮,頓了頓,沒等闌珊回應便問出了第二個讓她更難以回答的問題:“等等——你……是在哭嗎?”
心裡一凜,闌珊徹底把電話挂斷了。
她面無表情地盯着手機的通話記錄——通話時間37秒,她全程沒有做聲,而湯旖唯緊憑借幾聲抽噎和呼吸就确定了她的身份。
闌珊忽然有些難堪。
萬哲先都認不出來,一個僅有一面之緣的女人,又是憑什麼呢。
手機鈴聲響起來,她垂眸一看,不算熟悉的号碼,标注着“湯旖唯”三個大字——
她居然回打過來了。
闌珊默了默,心底生起一股莫名的煩躁,不太明白自己為什麼會打電話給她,也不太明白她為什麼會接陌生人的電話,接連不斷響起的電話鈴聲似是催命符一般,讓她太陽穴隐隐作痛,于是闌珊幹脆将手機關了機,随意插在兜裡,起身,敲響了辦公室的門。
迎着老師期冀的目光,她推開門,冷淡地道:“抱歉,我家長在忙,恐怕來不了。”
“嗯。”老師歎了口氣,對她的回答不算意外。
緊接着就是漫長又沉默的等待,闌珊安靜地望着窗邊,透過玻璃看着夕陽餘晖,今天的晚霞有着絢爛的色彩,挂在天邊就像是一副色彩瑰麗的水彩。
男孩兒哭哭啼啼的嗓音斷斷續續,她仿若遊曆在世界之外,好不在意,聞若未聞。
越到深秋天晚得越快,甚至讓人猝不及防,不過十幾分鐘的功夫晚霞便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無邊無際的黑暗,似是一隻巨大的手裹挾了闌珊的心,緊緊揪住,讓她連呼吸都困難。
沒過多久男孩的父親便來了,高大的身軀似是一座巍峨鼎立的山,毫不猶豫地成為他的倚靠,瞧見兒子那一副鼻青臉腫的模樣,他幾乎登時便憤怒了,素質低下得和他兒子别無兩樣,咆哮着沖上來便要對闌珊動手。
老師們一窩蜂圍住他的身軀,可是辱罵的語言沖破人牆,毫無阻礙地落進闌珊的耳朵裡。
有娘生沒娘養。
跟他兒子罵得一模一樣。
辦公室的一端是憤怒的男人和他淚眼婆娑的兒子,氣勢洶洶似是能吃人的猛獸。辦公室的另一端是個極為安靜的少女,平和的面容與一觸即發的事态格格不入。
闌珊望着他,瞳眸如死水那般無波。這次她沒有力氣憤怒了,她瞧見老師拼命對她搖頭,心底隻餘下茫然,和一股深深的無力感。
“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