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蕭秋折想着,晚青妤若能安然回府,即便不能真正為他打理親王府,即便她什麼也不做,隻要她能安然無恙,心中便已足矣。待她二哥難關渡過,待他們“和離”風波過去,便是她想重回那山間小院,他亦會點頭應允。
然而,事情卻并非如此。他仿佛中了魔障一般,隻要踏出親王府,哪怕隻是離開半個時辰,便覺得仿佛過了大半日,心中便開始擔憂府上是否有人為難她,她是否出府去見付钰書。
誠然,付钰書對他而言,并無太大威脅,自幼以來,他蕭秋折想要之物,從未失手,即便付钰書高中探花,即便付钰書才貌雙全,隻要他不願意,他就不可能從他手中将晚青妤奪走。
可是,站在晚青妤的立場,他并無資格無緣無故地介懷,也無資格幹涉,畢竟,利益聯姻是他提出的,三年和離之約也是他定的,當初是他強勢地主導了一切。
如今,他憑什麼要求她如何如何。
所以,兩年前他究竟是發了什麼瘋,現在又是着了什麼魔,她隻需一聲“蕭大人”,就攪得他的心緒如浪潮般翻騰。
他虛握了下手掌,壓下眼尾的微動,唇線緊抿,幾乎是從鼻腔裡“嗯”了一聲。
晚青妤是個聰明人,豈會看不懂他為何如此,她唇角微挑,輕輕一笑,随即上了馬車。
蕭秋折冷着臉跟了上去。
二人坐定後,玉兒與方于在外駕車而行。
馬車内大半路程皆是寂靜無聲的,靜得連彼此的呼吸聲都清晰可聞。
蕭秋折甫一登車,目光便落于晚青妤身側那方木盒上,此盒古樸雅緻,常為盛放糕點之用。
糕點,準備送給誰?
他動了動唇,壓着一股莫名情緒,清聲道:“言書堂的事,你應當已有所耳聞。皇家在此查獲了一批淫詞豔曲的書籍,且堂中有人口口相傳污言穢語之歌曲。更有幾位掌事行風不正,倒賣幼女供權貴取樂。此事非同小可,足以砍腦袋。雖說言書堂所用書籍與付家無關,但難免背後有所牽連。若付钰書能幫你二哥洗清罪名,自是好事,若他隻是借此毀滅證據、撇清關系,那你二哥的結局恐怕不會太好。”
“付家乃書香世家,文學傳承百年,不說其著作與思想影響,單是遍布全國的書肆,便已對百姓産生了深遠的影響。世人對付家評價極高,因其門下寒門學子不計其數,且常對窮苦百姓廣施恩學。在皇家面前,付家亦頗有地位,原因便是付钰書的曾祖父曾創下固派文學思想。這一思想雖對百姓束縛極大,卻有助于皇家治理天下。”
“付家人博學多才,皆極聰慧,且有一種常人難及的書卷氣,這種氣質或多或少會吸引人……”
他說到這裡,忽然頓住,未再繼續,明明是誇贊他人,自己眸中卻冷了幾分,眼皮微壓,不動聲色地瞥了晚青妤一眼。
晚青妤聽得認真,每一句都在心中細細琢磨,見他突然停下,不由得擡頭,正對上他投來的目光。
顯而易見,他每次提及付钰書時,言語總是犀利,或是神情冷漠。
其實她心中清楚,許是當初他們訂婚之後,付钰書鬧了幾回,讓他顔面盡失。即便兩年過去,他仍心有介懷,隻要一提及付钰書,便會臉色陰沉。
蕭秋折見她眼睫微顫,似是心中盤算着什麼,便壓下眼皮,繼續道:“付钰書外出兩年,歸來便中了探花,其中不乏多位官員舉薦。按以往慣例,探花郎通常會被授予翰林院編修等職,未來有機會進入内閣或成為皇室史官。你二哥是翰林院侍讀學士,日後與他難免有諸多牽扯。官場之事你亦略知一二,這層關系你應當也看得明白。”
他的意思是,付钰書日後有望進入翰林院,且與她二哥有千絲萬縷的聯系,甚至可能頂替她二哥的職位。因此,付钰書一歸來,言書堂便出了事,或許與付钰書有關。
若隻看表面,确實如此。
隻是,付家與他們交情很深,且付钰書與她二哥自幼一同長大,又師出同門,怎麼會做出陷害之事。再者,付钰書對她情深義重,沒有理由去動她二哥,何況,如此明顯且拙劣的手段,實在不符付家人的才智。
晚青妤一直未作聲,垂着眼眸也不看他。
蕭秋折了解她,每每提起付钰書,她皆是這般淡漠,從不發表任何意見,即便他說起付钰書的壞話,她也依舊沉默。
這便是晚青妤,一個你費盡心思也休想探出一點心思的人。
此時,若他再多說一句,便顯得他在背後嚼人舌根,非常小人了。
馬車内的氣氛有些沉悶,蕭秋折莫名感到壓抑,身上也燥熱的不行,他如此心情浮動,并非因她今日途徑付家書庫,亦非因她心中仍有付钰書,而是她這種始終沉默不語的态度,着實令他心緒難平,甚至有些惱火。
他本是個穩重之人,從不會被外人左右心性,然而,在晚青妤面前,他就像個手足無措的小醜。
春日已至,天氣漸暖,馬車内愈發悶熱,尤其是兩人同處一車時。
他伸手扯了扯衣領,試圖讓自己透透氣。
晚青妤見他情緒起伏越來越大,看了看他頭上的紅色發帶,冷不丁地誇了一句:“這發帶戴在你頭上,愈發顯得你英俊非凡。”
随即,她的目光又落在他的衣領處,眉眼溫柔地笑道:“隻是與這件衣服領子的繡紋不太相稱。不過,整體看來,依舊很有韻味,配得上你的身份。日後,你若是不知如何搭配,或是訂做衣裳,可以交給我。雖我眼光不算極好,但從女子角度來看,或許更能分辨出好壞。”
她……
他苦口婆心說了半天,等來的竟是這個?
晚青妤見他被誇得一時無措,唇角微不可見地揚了揚,随即端起身旁的木盒,輕輕打開,遞到他面前,溫聲道:“快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方才去看望外祖母時,給她做了一些茶點,臨走時,她非要讓我給你帶一些,還一直誇你的好。她說,我父親和兄長去世那日,是你背了她幾個時辰去看他們,這事她一直記着。外祖母知曉你極為優秀,也很喜歡你,等你哪日不忙了,去看看她。”
晚青妤……
真有本事。
就這幾句誇贊,竟讓他臉頰微微泛紅,望着她明亮的眼眸,心中的火氣頓時消掉了一大半,動了動唇吐出一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