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家世代以詩書傳家,祖上曾出過數位翰林學士,門生故吏遍布朝野,堪稱文壇翹楚。
付家現任家主付知錦,亦付钰書之父,如今年過五旬,乃是當朝有名的儒士,精通經史子集,尤擅詩詞。早前受皇帝重用,被封為禮部尚書。他雖為當朝官員,卻從不以富貴自居,常年身着素袍,頭戴方巾,舉止間透着一股儒雅之氣。
付知錦不僅掌管多家書肆經營,還親自教授族中子弟讀書習字,每逢初一十五,他還會在書肆内開設講壇,邀請城中名士前來講學,引得無數文人學子慕名而來。
付家的族規也極為嚴格,族中子弟無論男女,自幼皆需讀書習字,男子需精通經史,女子則需熟讀《女誡》《内訓》等典籍。付家子弟成年後,男子多入仕為官,女子則嫁入名門望族,付家因此與朝中諸多權貴結為姻親,家族勢力愈發龐大。
雖是如此,然到了付钰書這裡,卻另有一番光景。他素不喜父親那等陳腐思想,更厭付家世代相傳的禁锢文學之道。
外人眼中,付家乃書香門第,知書達理,待人寬厚,猶如京城中一輪清風朗月,令人敬仰。然在付钰書眼中,若非因文化潛移默化左右百姓心志,若無正直文學思想,恐誤人子弟,贻害無窮。
奈何家業根深,他年歲尚輕,雖有己見,卻難施展。早年間,因與父親意見相左,憤而離家,遊曆四方,曆經兩載,眼界大開,嘗盡人間百态,心性亦随之大變。歸來後,雖遵從父命,赴科考中探花,然其中不乏父親暗中相助,方得此名銜。
此外,他更接管書庫進書事宜,京城書肆所入書籍,皆由他一手挑選。
此番門外新運至京城的書籍,也是他親赴南方精挑,因遊學期間深受南方文化熏陶,故特地從南方擇了一批書籍入京。
書剛運至書庫,尚未清點完畢,便有夥計匆匆來報,說書庫一間房屋進水,請他速去查看。
方才,他分明在院門外聽得方于車上女子之聲,卻未及細看,隻得匆匆趕往書庫。
他識得方于,乃蕭秋折得力随從,前些日子還随蕭秋折至西街書肆查案。
但方于馬車為何突現于此?車上又載了哪位女子?他心中疑慮重重,可書庫之事為重,他隻得快步随夥計入内院,至進水書庫。
書庫存書甚多,最忌水火,多年來從未有失,怎會突生此變?
付钰書匆匆趕至庫房,穿過重重書架,到最裡側牆壁旁,見牆壁滲水不止,地上已積一片。
此時,書庫管事匆匆趕來,行禮禀道:“大人,方才查看牆外,見牆角積水,不知從何而來,正滲入牆壁。”
付钰書生得溫潤,舉手投足間儒雅自持,不失貴氣。他面容溫和,不似蕭秋折那般淩厲,亦無尋常男子的粗犷,一身書卷氣質,一眼便能看出自幼浸泡在書堆裡。
他雖是随和,然非常聰慧且有主見,辦事亦極為認真。
時下聽聞管事回報,他微蹙眉頭,抿唇思忖片刻,道:“即便牆角積水,亦難滲入此牆。此牆乃特殊材質所建,防火防水,堅不可摧,必是有什麼東西腐蝕了牆壁。”
付家書庫已近百年,雖經數次修繕,卻從未出過此等大事,且書庫把守森嚴,此事絕非小可。
他伸手沾了地上水漬,湊近鼻端一聞,隻覺一股奇特氣味。
好像在哪裡聞到過。
他起身吩咐管事:“速去禀告老爺,召集書庫所有管事,再尋工匠盡快修補。”
管事汗如雨下,連連點頭:“是,大人,我這就去。”
付钰書出得房間,本欲到院外查看方才受驚馬車,然心中仍不放心,便拐過小道,至房屋牆外細察。
與此同時。
霞光漫天,映得整條街道都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輝,這條街巷雖人煙稀少,卻是通往喬家老院的必經之路。
晚青妤早知會經過付家書庫,隻是未曾料到會在此處聽到那道熟悉的聲音。
玉兒聞聲,身子不由自主地坐直了,瞥了一眼晚青妤的神色,又想起外面駕車的方于。這幾日,方于如影随形,他們所有的出行,他定會向蕭秋折彙報,今日之行也定當如此。
若是此時遇上付钰書,那可真是尴尬了。
玉兒正憂心忡忡,晚青妤卻已掀開了車簾。玉兒順着縫隙望去,隻見一道熟悉的背影正往院内走,背影玉樹臨風,正是付钰書。
方才那道聲音也是他的。
隻是,話音落後,他徑直回了書庫大院,并未靠近馬車,也不知是有要事着急回去,還是看到了方于有意躲避。
晚青妤盯了那道背影一會,目送他消失在院門,方才放下車簾。
此時馬兒已被控制,馬車穩穩停下,書庫的管事匆匆跑來,對方于歉然道:“實在抱歉,方才馬未拴好,驚擾了各位。”
方于的目光仍凝在付钰書離去的方向,唇角微挑,似笑非笑,長指随意擺了擺,示意無礙。他正欲揚鞭駕車離去,忽見巷口緩緩駛來一輛馬車,青帷繡金,車頂垂着八寶璎珞,與他所駕的馬車如出一轍。
是……親王府的馬車?
馬車漸近,方于眯了眯眼,待看清車夫的面容後,心中猛然一沉,完了,是蕭秋折。
他手中缰繩一緊,馬車驟然停下,車輪碾過青石闆,發出刺耳的聲響。
車廂内,晚青妤與玉兒身子一晃,玉兒急忙扶住窗棂,掀開車簾,蹙眉問道:“怎麼了?”
方于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波瀾,低聲回了一句:“是……公子。”
蕭秋折?
玉兒順着他的目光望去,正見對面馬車緩緩停下,車簾微動,隐約可見車内人端坐的身影。
她暗道不妙,怎的偏偏在此處遇上了姑爺?還是在付家書庫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