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身着一襲紅衣的陸臨正俯身立于桌旁,目光緊緊鎖定在地圖之上,修長的手指在起伏的山丘間遊走,似在尋覓着什麼。
蕭秋折推門而入,語氣中帶着幾分急切:“可是有了确切的線索?”
陸臨聞聲擡頭,見蕭秋折神色匆忙,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這是真上心了,天還沒亮就趕了過來。”
蕭秋折無暇顧及他的調侃,幾步跨至桌前,目光緊随陸臨的手指落在地圖上:“我一向起得早。”
而後拿起那把月牙刀,細細端詳之下,隻見刀柄之上,隐約镌刻着一個“龍”字,雖已斑駁,卻仍依稀可辨。
他驚喜道:“這正是晚青堯的月牙刀,昔年皇家賽馬,我與晚青堯皆入圍決賽,幾經角逐,他終拔得頭籌,赢得了皇上這把刻有‘龍’字的月牙刀。他生前,此刀從不離身,你是從何而得?”
憶及當年賽馬,陸臨因貪戀棗樹之果,不慎跌落,傷了腿腳,未能參與。而那棗樹,恰是晚青妤外祖母喬家老宅裡的那棵,此事他至今記憶猶新。
陸臨與蕭秋折,乃表親之誼,面貌間有幾分相似,然氣質迥異。陸臨英姿勃發,即便年逾二旬,猶帶少年之氣,且性情開朗,言談風趣。
他輕點地圖上标記之處,回道:“這把刀是于賀州尋得,然太保大人與晚青堯卻斃命于荊州,兩地相隔甚遠,其中必有蹊跷。”
一年前,晚青堯剛被賜婚不久,冬夜中,有人來報,說晚青堯之父晚崇所查的一樁案件有了新的進展,兇手在荊州慘遭殺害,死狀凄慘,眼珠被挖,頭顱被斬,更查出此人與當地官員勾結。晚崇受命前往調查,晚青堯心系父安,攜護衛同行,未料甫至荊州,便遭不測,命喪黃泉。
此等親赴之地,本是常事,晚青堯又武藝高強,晚家亦無仇敵,誰料竟遭此橫禍。
當時此事轟動朝野,皇家遣人徹查,卻一無所獲。蕭秋折亦不遺餘力,卻同樣無果。
二人死因離奇,全身無傷,唯脖頸處有細微針眼,難以斷定其緻死之因。
蕭秋折曾疑,此乃是一個巨大陰謀,自他與晚青妤成婚之前,晚家便已屢遭不順。
窗外晨曦初現,屋内燭光搖曳,映得蕭秋折側臉橙紅一片,他凝視地圖“賀州”之地,指尖輕點,神色凝重:“速遣人手,賀州每一寸土地皆需詳查,務必盡快。”
陸臨以竹簽撥弄燈芯,眼皮微動,難以置信地驚呼道:“盡快是多快?此事棘手,當年皇家傾力調查都未果,你攬下此事便罷,何必逼我?”
陸臨因顧家三郎之死深受牽連,蕭秋折曾出面相助,他本以為兄弟情深,不料蕭秋折竟要他調查晚青妤父兄之死,且隻給三月期限。
蕭秋折扔下月牙刀,動了動眉梢,回應道:“三月足矣,若非朝中事務纏身,我無暇分身,又何須勞煩于你?”
陸臨斜睨于他:“無暇分身?昔日你難得歸家,如今晚青妤歸來,你便寸步難離了?”
誠然如是,自晚青妤歸返以來,蕭秋折每日必歸府邸,乃至午間亦抽暇返家一探。
陸臨身為蕭秋折的表兄,自幼相伴,蕭秋折與晚青妤之事,他十分清楚。
他昔日曾歎,蕭秋折此等寡情之人,竟會随意迎娶一位女子?
直至親眼目睹了蕭秋折書案上那疊整齊的信箋後,他才恍然明白。
蕭秋折是個什麼樣的人陸臨比誰都清楚,他堅韌、忍耐、好強且勤勉。為一文可書百張解析,為一題可研一夜,為築一橋可廢寝忘食月餘,然于情感之事,卻吝啬至極。
十七歲前,蕭秋折尚随和待人,然十七歲那年變故之後,性情突然大變,變得冷漠疏離,不喜人近,且愈發強勢。
其間,唯一令陸臨不解的便是從不垂青女子的蕭秋折,竟于兩年前毫無預兆地未與任何人商議獨自去晚府求親。
結果還求到了。
雖蕭秋折口稱此舉為鞏固朝中地位,雖僅為兩府利益聯姻,但是當時他已功勳卓著,于奕國風光無限,何需外人幫襯。
陸臨猜,他單純想幫晚家,或者想娶晚青妤才是真的吧!
可惜的是,晚青妤當時心有所屬,他把人娶走,硬着頭皮不肯拉下臉來,還寫了一份和離契約。
果然,這種人,在感情方面也強勢的可怕。
但是難受憋屈的卻是他自己。
陸臨丢下竹簽,端起茶壺斟了兩杯茶,将杯盞推到他面前,一邊吐着氣,一邊道:“聽聞付钰書已插手晚青禾之事。付家勢大,付钰書又是新科探花,若他真為晚青禾脫險,在晚家與皇上面前,定會更深得青睐。”
他說着,探了一眼蕭秋折的神色,吹着杯盞裡的茶葉,清聲道:“要不要我幫你去會會付钰書?”
輕啜一口,茶香清甜。
“雖付钰書家世顯赫,又為探花之才,樣貌好,性情好,與晚青妤還是青梅竹馬,各方面都極為般配。然你無依無靠,性情強勢,心眼小且愛面子,晚青妤又對你沒情。但,若你不顧道德,強行插足,橫刀奪愛,死不放手,勝算,還是有的。”
話音一落,屋内一片死寂。
陸臨揉搓着杯盞往一旁挪了挪。
橙色燭光還在蕭秋折的臉上跳躍,眼睛裡卻像化開了墨,身後如同一層恐怖的黑煙在慢慢暈開,然後一點點滲入到每個角落裡,使得整個房間的氣氛變得愈加冰冷。
半晌。
蕭秋折動了動唇:“滾。”
“說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