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東西你還留着?”
封夫人語氣沉冷,蹙眉瞪向封令铎,表情嚴肅。
封令铎怔了怔,順着家仆的方向看過去,隻見一隻秋香色錦緞香囊上,依稀繡着海棠并蒂的圖樣。料子是上好的料子,那繡工卻是極具辨識度的張牙舞爪,也難怪封夫人能一眼認出。
封令铎無意隐瞞,隻神情淡然地應了聲“是”。
承認得這麼幹脆,倒像是真沒藏着什麼心思,封夫人愣了一瞬,又聽封令铎道:“大約是扔在什麼地方太久,忘了。”
“是麼?”封夫人将信将疑。
雖說那女人在的時候,恪初并不見多麼沉迷喜愛,可自他封侯歸家,得知那女人走了之後,本來就不怎麼熱絡的性子,倒愈發變得清冷起來。
自己的兒子,自己清楚。
封夫人總覺得他對姚月娥,隐隐有些或許連自己都沒察覺的牽挂。否則這歸家的整整一年裡,他怎麼不僅對安排的相看不上心,就連寶華公主三番五次的示好都愛搭不理?
“那這香囊放着也無用,幹脆扔了吧。”封夫人有意試探,封令铎并未出言制止。
他從始至終都淡漠地坐着,眼神不曾往那香囊上再落過一寸。
最後那家仆便拿東西将香囊裹了,扔進了廊外的穢簍。
封夫人心裡舒坦下來,跟着囑咐了幾句保重自己、萬事小心的話,起身便出去了。
廊外的雪窸窸窣窣的,将院裡的梅枝壓的咯吱作響。炭盆裡偶爾炸出幾聲哔剝,有風從窗牖撲進來,帶來一絲冷洌的香氣。
封令铎憶起來,這香囊似乎是前一年的七夕,她不情不願地補給自己的。
七夕素有乞巧的傳統。女子們會對月穿針,縫制繡品,也有比拼香囊、團扇或者手帕上的繡工。
許就是因着這個原因,前一晚的姚月娥格外溫柔曉意,等到事後兩人共浴,她才小心翼翼地問封令铎道:“若是明日我的香囊沒有人要,郎君可以來取嗎?”
封令铎幾乎冷笑出聲。
别人不要才想起他,也真虧她想的出來!
他不高興,也不想展露,隻假作疲憊地冷着張臉,不置可否地讓她下去了。
等到次日繡工展示的時候,封令铎故意沒有出現,他是想看看她那狗爬一樣的繡工若是自己不要,還有沒有人真會給取走。
那一日封府内院的遊廊上,挂滿了各式玲琅的繡品,姑娘們遠遠地瞧着,眼見上面的繡品被人一件件地摘走,隻剩那隻張牙舞爪的海棠并蒂香囊。
隔着一條回廊的距離,姚月娥的表情從一開始的鎮定自若,到後來的焦躁、尴尬、最後似乎還有一絲不常見到的失落……
這令一直在閣樓遠觀的封令铎很是滿意。
可當他起身想取走那隻香囊的時候,外院一個名喚阿劉的護衛,卻搶先将那隻香囊請走了。
封令铎不喜别人沾染自己的東西,哪怕是封家最為落魄的時候,他的就是他的,從來不曾讓步。但今日一事由他一手促成,他沒有立場生氣,隻能莫名其妙當了回苦咽黃連的啞巴。
于是心頭憤懑的封少爺,一整個月都沒再進過姚月娥的院子。
大約是兩次三番的冷遇之後,姚月娥猜到症結所在,于是識相地又繡了一隻,偷偷放在了他枕頭底下。
後知後覺的補償,一向衆星拱月的封令铎自然不屑。
隻是在發現香囊的那一晚,憋悶許久的郁氣讓他再也按耐不住,沖進姚月娥的院子,将她好好整治了一番,直到她精疲力竭地賣乖求饒才堪堪停下。
而後這隻香囊就被封令铎扔在了不知哪個角落,從此再未見過。
如今再見,那種憤懑到呼吸不暢的感覺又回來了。
以前封令铎總覺得姚月娥就像是一塊清新可口的膳後甜食,吃的時候頗覺合口,吃不到也不會過于挂念……
可他從未承認過,自從得知姚月娥走了以後,每每聽到、看到、想到一切與她相關的東西,胸口都像是壓了塊又冷又硬的巨石。
視線落回廊外的那隻香囊,積雪已在上面覆了薄薄的一層,看起來更像是無人過問的棄物。
棄物。
封令铎冷笑,如今的他,可不就像穢簍裡那隻香囊,同樣是被她丢掉的棄物?
砰訇一響,海棠文雕花隔扇門被重重地拍上。可須臾之後,封令铎又從房裡行出來,俯身拾起了穢簍裡的那隻香囊。
*
正月初七,姚月娥帶着請人寫好的訴狀,跋山涉水地抵達了建州府的衙門外。
今日是節後衙門上職的第一天,照理說前來投狀的人應該不少,可姚月娥一直等到府吏前來收狀,衙門口都空無一人,不見任何前來提狀的百姓。
她心中納罕,遞了紙狀又見那府吏半抄着手,陰陽怪氣地看她,半晌都不動。
“官爺有何吩咐?”姚月娥迷惑,直到看見那半遮在狀紙下的手,朝她輕輕地勾了勾。
姚月娥心中不悅,但還是從腰包裡摸出快碎銀,又道了幾句“勞煩”,那名府吏才慢慢悠悠地進去了。
但不過一會兒,他又從黑漆的府門出來。
他将兩張狀紙扔回給姚月娥,敷衍着道了句,“走吧,你這案子我們州府衙門不受理。”
言訖也沒更多的交代,轉身就走。
“官爺!”姚月娥當即伸手拽住了他。
她将手裡狀紙展開,看見上面鮮紅的一行“證據欠缺,難以立案”,仰頭問那府吏道:“我有店家夥計的證言,而且隻要衙門勒令對方呈交一份店鋪租賃或者交易往來的賬本,這店鋪是不是陳方平的便一目了然。如此簡單明了的事,怎麼會欠缺證據?”
那府吏先是一愣,而後哂笑着逼近兩步,問她道:“那租賃契書和賬本呢?你若将這兩樣東西呈上來,我們大人立馬受理你這案子。”
姚月娥氣笑,反诘他到,“所以如今官府斷案,隻用坐在衙門裡動動嘴皮子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