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大膽!”那府吏聞言氣得不輕,“你是知州還是我們大人才是知州?你再胡言亂語放肆糾纏,當心禍從口出!”
姚月娥還要再辯,卻被同行的齊猛拽住了手臂。
州府是他們告狀的最後希望,姚月娥不想意氣用事,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抽出另一張狀紙道:“那這一份總該沒有問題了吧?運貨途中忽遇山匪,是意外事件,應當考慮違約責任減免,過錯方不全在我們,怎麼能……”
“怎麼不全在你們?”府吏反問,“山匪一事分明是你們送貨守衛不足造成的,嘉禾縣衙門的判決書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還有什麼好抵賴的?”
最後的希望也落空,姚月娥怒不可遏,“我抵賴?!難道不是你們官商勾結、官官相護,不給百姓活路?你去問問裡面那位知州老爺,他可對得起正堂裡那塊明鏡高懸的牌匾?!”
随着姚月娥的控訴,衙門口的百姓越聚越多,他們大約也是苦庸官久矣,紛紛加入姚月娥,對那府吏指指點點。
府吏被氣得說不出話來,“來人!!!”
一聲令下,幾名手持棍棒的衙役魚貫而出,在府吏身後站成一排。
“非議官衙、謗言公府,爾等刁民膽敢多言一句,今日就别想全身離開這州府衙門!”
“你!……”姚月娥步子一頓,未出口的話被齊猛一記猛拽給扯沒了。
今日之行本就是破釜沉舟,沒有得到好處已經夠壞了,姚月娥沒道理讓自己的處境更加困難。她從小寄人籬下,雖說有自己的脾氣,但性子說到底也是能屈能伸,頗是懂得權衡利弊。
對!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她的當務之急不是魚死網破,而是留得青山。
想明白了,姚月娥便不再逞這一時的口舌之快,她幹脆利落地收好狀書轉身就走,剛走幾步,便被一個身着白色襕衫的公子給攔住了。
他生得眉清目秀氣質文弱,當是讀過書的舉子。
或許是出于讀書人的正義感,他對姚月娥道:“有兩條消息或許對兄台的境遇有所幫助。”
見姚月娥不解,他湊過去壓低聲音道:“幾日前朝廷發了道榜示,說是閩南路的轉運使在牢中畏罪自殺了。”
“這……”姚月娥怔愣,“這跟我們有什麼關系?”
那舉子繼續道:“一路的轉運使畏罪自殺這麼大個案子,朝廷一定會派欽差前來閩南路調查。”
“可是整個閩南路六州,我怎麼知道欽差要去哪裡?”
那舉子又道:“故某說有兩條消息,另一條是說十日後,為聖上采購明前新茶和茶器的皇商也會到閩南路,且第一站就是往建州考察茶器。”
見姚月娥面露疑惑,那舉子補充道:“閩南商會之所以橫行,就是因為壟斷了整個市場。倘若兄台能夠越過商會獲得皇商的親睐,不說畏懼,至少商會對兄台應當不敢再輕視怠慢,畢竟誰都不敢跟聖上的人過不去不是?”
“而且,”那人補充,“欽差要查案子,必定也會有個突破口,借皇商采購一事,調查摸清閩南的官商内幕,某私以為或許也是個切入點,兄台不妨碰碰運氣。實在不濟,還能試試跟皇商搭上線,畢竟也沒有損失。”
姚月娥動了心,摸出粒碎銀子問那人道:“那兄台可知哪裡可以找到這位所謂的皇商?”
那人連忙擺手推辭,隻道:“為民請命本是讀書人本份,奈何某既無誓死之氣魄,亦無兄台之膽量……實在有愧,若能助兄台一臂之力,已甚欣慰。”
他頓了頓,又道:“十日後,皇商薛老闆會下榻建州府棠眠閣,兄台若信得過某,可前往一試。”
*
閩南路距京師兩千餘裡,即使快馬加鞭,也要半月的時間。
封令铎随葉夷簡到達閩南路地界的時候,已是正月底了。為了不暴露行蹤,兩人不敢投宿當地驿站,故這一路都是幕天席地、風塵仆仆。
好在今日終是在日落之前趕到了建州府。
華燈初上,州府裡最好的客棧棠眠閣裡,正是一派熱鬧喧阗的景象。
兩人扮作出門收貨的商賈,饒是一身黑布棉衣,封令铎因着征戰沙場的緣故,身闆筆直,透着股說不出的威嚴。
接待的小厮忙不疊起身迎過來,笑着問:“二位郎君是要用膳還是住店呀?”
“我們約了人。”葉夷簡摸出定碎銀子,“請問薛清薛老闆在哪一間?”
小厮笑嘻嘻接過銀子,矮身給兩人引上了三樓。
半掩的門扉裡傳出一句淡淡的“進”,一名丫鬟從裡面行出來,對兩人恭敬地給了個請的手勢。
一面目清秀的白衣男子立身站于案邊,拱手對葉夷簡拜到,“見過葉少卿。”
薛清沒有見過封令铎,也沒有提前從朝廷的文書上得知他要來的消息,他的目光在一側的封令铎身上停留片刻,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稱呼。
“這位不便透露身份,”葉夷簡解釋,“你隻需喚一聲大人即可。”
薛清拱手,禮數周到地喚了句“大人。”
三人很快落座。
薛清的家族早就是京師有頭有臉的商戶,因不滿前朝腐朽,曾捐銀捐糧草支持隆建帝起兵。如今新朝建立,皇家的用度采購自然便落到了薛家的手上。
薛清有整個閩南路的商戶資源,更有許多連朝廷都摸不到的私人門路,要調查官商勾結的事,自是借他之力最好。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葉夷簡便将案件詳情與薛清交代清楚了,托他留意。
薛清有禮有節,拱手讓到,“都是為皇上辦事,葉少卿不必多禮。”
“還有,”葉夷簡側頭觑了眼旁邊的封令铎,轉頭對薛清笑道:“有件私事,也想麻煩薛老闆一下。”
他說着話,從懷裡摸出那隻和田玉的镯子道:“這隻镯子是從轉運使胡豐的贓物裡搜到的,想請薛老闆幫着打聽下,它究竟是如何輾轉到了胡豐手上。”
薛清一愣,接過玉镯細細端詳起來。
也是在這時,方才出去喚門的小丫鬟貓着腰進來,有些羞赧地對薛清道:“郎君,外面有一個來自嘉禾縣的茶盞手藝人求見,說是……他手裡有你想尋的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