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開廚房門,仰起一張小臉,面無表情地問:“阿姨,我的眼睛有問題麼?”
他的聲音稚氣青澀,卻帶着一抹沒有情緒的冷漠,似乎隻是單純提問,絲毫沒有因為孩子們童言無忌的話語,對自己的眼睛産生懷疑。
一直以來都十分溫柔的保姆阿姨不知何時開始,不在與他對視,不再彎下腰笑嘻嘻的抱他,此刻更不打算低頭回答他,隻敷衍道:“當然沒有。”
“他們說我眼睛亂動。”
“都是你的同學亂說的。”
“今天老師也被我吓到了。”
“不會吧。”保姆笑道,“大家都很喜歡你的。”
沈亦懸撇嘴。
爸爸媽媽就不喜歡他。
後來,保姆阿姨也莫名其妙辭職了。
沈亦懸喝睡前牛奶時,是最後一次見她。
那天晚上,保姆阿姨摔倒了,牛奶撒了一地,尖叫着逃出了别墅。
從那之後,偌大的别墅裡隻剩下沈亦懸一個人。
·
沈亦懸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明明保姆阿姨第一次見他就說喜歡他,明明每一位老師一開始都對他溫和親切,明明大多數同學一開始都對他十分友好。
為什麼每次相處不到幾天,這些人就都不愛他了,都讨厭他了。
沈亦懸不能理解人的情感為什麼會如此變化多端,他隻能從這些後悔“愛”他的人們口中得知一個原因:他的眼睛。
于是,沈亦懸又開始了站在凳子上對着鏡子看眼睛的日子。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慢慢的,他不需要再踩着凳子看鏡子,甚至開始淡忘這件事,升入高中,開始思考如何融入新集體。
現在說他眼睛不正常的人寥寥無幾,這他忍不住想,果然都是孩子們的玩笑。
他的眼睛沒有任何問題。
可惜融入新集體實在是太麻煩了,在沈亦懸第不知幾次被一群女生拉入KTV。
女生們把話筒遞給他讓他唱歌,可沈亦懸壓根不會唱歌,就會那麼幾句兒歌,還是小學音樂課教的,沈亦懸認為在這種場合唱兒歌不合适,于是屢次拒絕。
女孩們會無奈地說,他像是個AI。
沈亦懸沒忍住問,為什麼說他是AI?
女孩們說:“每次和你對視,都覺得你眼睛後面藏着個攝像頭!還有還有,你說話很固定哎……”
後面的話,沈亦懸沒怎麼聽進去,前面的也沒放在心上。
玩着玩着,沈亦懸覺得很累。
最終,他在女生們不知喜怒的讨論聲裡,把自己鎖在廁所裡,望着鏡子裡疲憊的自己。
沈亦懸心想,還是算了。
算了。
他分不清門外那些女生的笑聲裡帶着多少善意和惡意,分不清人們的邀請心意是真是假。
所以算了,他還是一個人的好。
這麼想着,沈亦懸擡眸看向了鏡中人。
鏡中人與他一樣保持着同一個姿勢,不同的是,連他的兩隻眼睛在不受控制的亂動,而他的視線卻完全沒有随之轉動!
似乎是察覺他突然看向了鏡子,兩隻亂動的眼睛停了下來,回歸原位,好像一切都沒有發生過,深深凝望着鏡子裡的畫面。
“……”
沈亦懸還是那副平靜冷淡的模樣,看着鏡子裡不敢亂動的眼睛,沉默着拉來衛生間門,在所有人都沒能發覺的時候,偷偷溜出了KTV,回了家。
那之後,沈亦懸徹底宅在家裡,上學戴眼鏡,從不與人直視,安靜又疏離,縱使長着一張不平凡的臉蛋,也在他刻意的邊緣化行為中,成為了一個沒什麼存在感的人。
他就這麼安靜孤單地長到二十五歲,從學生時代的邊緣人,變成職場中令人厭惡又難以理解的上司。
那一年,父母也終于回歸家庭,帶着一個弟弟,組成了新的一家三口,他變成了多餘的那個。
一直空落落的别墅熱鬧起來,沈亦懸也知道自己在别墅的獨立日子到頭了,于是搬離别墅,買下一套小公寓,又開始了新的獨立生活。
他獨自過了很多年,從孤獨的童年走到形影單隻的青春期,再到獨立平凡的青年時期,沒有人再說他的眼睛不正常。
終于,他摘下了眼鏡,露出藏在鏡片下一雙狹長好看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