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驗屍結果,孟寒雲道:“老師死在家中,我親自去看過了,并無打鬥痕迹,屍體未見外傷,我推測那兇手是與老師熟悉且從不設防之人。”
裴不澈問道:“那你可有懷疑之人?”
孟寒雲不說話,仵作識趣退下,還順手帶上了殓房的門。
“有。”孟寒雲壓低聲音,道:“老師有個學生,名為鄧天流,書院的其他學生告訴我,此人近日跟舒望津來往頗為頻繁。”
舒望津是逸陽王的人,不是什麼需要掩飾的秘密。鄧天流雖是張劍屏的學生,但政績了了,還隻是個小小的太史局丞。
裴不澈眉頭微皺,眼中閃過冷意:“鄧天流?他為何會與舒望津來往頻繁?我記得老師一向不喜學生與朝中權貴結交過密,鄧天流此舉,恐怕别有用心。”
孟寒雲點頭:“正是如此。鄧天流雖在太史局任職,但近年來并無建樹,反倒是與逸陽王的人走得越來越近。我懷疑,他可能是被舒望津收買,伺機下手。”
裴不澈沉吟片刻,道:“若真是如此,鄧天流不過是個棋子,舒望津也隻是個爪牙罷了,背後主使之人還是李晔。”
孟寒雲歎了口氣:“老師多次在朝堂上駁斥逸陽王的主張,他懷恨在心也是情理之中。隻是沒想到,逸陽王竟會下此毒手。”
裴不澈冷笑:“李晔為了排除異己,向來不擇手段。老師一生清廉正直,不願與他同流合污,自然成了他的眼中釘。恰好除掉老師還能栽贓給我,一舉兩得。”
兩人沉默片刻,裴不澈忽然問道:“鄧天流現在何處?”
孟寒雲道:“我已派人暗中監視他,暫時還未打草驚蛇。不過,他之後行蹤詭秘,似乎有所警覺。”
裴不澈掩好張劍屏的屍體,攏着袖子出了殓房。他擡頭望向漆黑的夜空,雪花落在他的臉上,瞬間融化,他低聲說道:“沉昭,你可曾想過,這天下究竟是誰的天下?”
孟寒雲一愣,随即苦笑道:“殿下何出此言?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天下自然是陛下的天下,也是李家的天下。”
裴不澈搖了搖頭,目光深邃:“不,天下是百姓的天下。若有一日,君王無道,百姓受苦,你又當如何?”
孟寒雲心中一凜,隐隐覺得裴不澈話中有話,卻不敢深究。他低聲勸道:“殿下,慎言。此話若傳出去,恐有不測之禍。”
“今日陛下召見,你可知他說了什麼?”
孟寒雲心中大約猜到了,是今早與承明帝的談話惹來了禍端,但還是答道:“不知。”
“陛下先說了甯遠将軍殷寄真隐瞞女兒身的事,問我要怎樣處理。”裴不澈在院中駐足,特意避開了衙役的耳目。
“朝堂上的風風雨雨我已經聽見了,殷将軍隐瞞女兒身在先,是犯了欺君之罪。可她如今是泉陵八郡的大帥,除了女兒身的身份,并無任何做錯的地方。”孟寒雲向來有一說一,雖然迂腐,但也分明:“陛下若執意降罪,恐要寒将士們的心。”
裴不澈不說是也不說不是,繼續道:“陛下還問立儲一事,李晔和李堯清誰更适合坐上皇位。”
“自然是汝南王殿下。”孟寒雲想也沒想,脫口而出道:“汝南王仁厚賢德,應是當之無愧的儲君。”
“是……”裴不澈劍眉微挑,道:“李堯清确實比李晔更适合當皇帝,李堯清仁厚寬和,處在盛世必為明君。沉昭,你可想過如今内憂外患,仁厚寬和未必守得住這風雨飄搖的江山。”
孟寒雲聞言,眉頭緊鎖,心中隐隐不安。裴不澈的話雖未明說,但其中深意卻讓他感到一陣寒意。他低聲問道:“臨安此話何意?難道你認為逸陽王更适合……”
裴不澈搖了搖頭,目光深沉:“李晔心狠手辣,手段陰毒,若他登基,朝中忠良必遭屠戮,百姓亦難逃其害。李堯清雖仁厚,但朝局動蕩,外有強敵環伺,内有奸佞橫行,他未必能穩住局面。照我看來,他們都不合适,倒都是忘記了中宮所出的懷安王。”
懷安王德才兼備,是中宮所出的嫡子,隻是體弱多病,在朝中也說不上什麼話。這些年李晔和李堯清風頭正盛,更是沒想得起這位。
孟寒雲沉默片刻,緩緩道:“殿下,儲君之事乃陛下決斷,臣無權置喙。眼下當務之急,是查明老師被害的真相,還他一個公道。”
裴不澈微微一笑:“沉昭,你總是這般謹慎。不過你說得對,老師的案子才是眼下最要緊的事。”
說罷,裴不澈走出刑部,風雪依舊,隻是馬車邊站着個小小的身影。孟紅檐抱着一件大氅,原本蹙眉的臉,看到他瞬間展顔。
紅檐三步兩步迎上去,拂去他落在肩頭的雪,然後将大氅艱難地披在他的肩頭,擡頭看他:“殿下,我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