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寒雲翻身上馬,揚鞭策馬,緊随裴不澈的馬車而行。她目送裴不澈的馬車漸行漸遠,心中雖有不安,但孟紅檐知道此刻自己不能亂了陣腳。
半夜風雪稍大,孟紅檐站在王府大門哈氣搓了搓手,然後帶着銀兒折身回府。
裴不澈撈起半邊簾子,馬車外孟寒雲跨坐在馬背上,他淡淡問道:“老師的屍身在哪兒?”
孟寒雲勒着缰繩,馬兒慢了下來,他側頭回應道:“因兇手未找到,現下老師的屍身還停在刑部殓房。”
聞言,裴不澈攥緊了拳頭,指節微微泛白。他閉眼:“我想去見見老師。”
孟寒雲的視線重新投向正前方,抿着唇不回答。一車一馬并行在安義街上,四周靜得隻能聽見馬蹄聲。
他神色恍思,低聲道:“老師不想見你,殿下,給老師留最後一絲甯靜吧。”
“孟沉昭!”裴不澈皺眉,面龐依舊冷峻,但聲音顯然降了幾分:“你攔不住我。”
曾幾何時,他們年少同窗共讀,關系并非如此冷硬。可如今卻成了見面無言、朝堂上政見不合的對立關系。或許個中原因孟寒雲也想過,但始終不得其解。
馬車在風雪中緩緩前行,車輪碾過積雪,發出輕微的咯吱聲。孟寒雲騎馬緊随其後,目光始終落在前方。
風雪漸大,寒意透過厚重的大氅滲入骨髓,他似乎渾然不覺。
“半月前我去春瓯書院見過老師了,他甚少提及你,可不知為何那天他跟我說,甯願從未教過你這個學生。”孟寒雲深吸一口氣,有些難為情道:“臨安,老師從前誇贊你的話比我和衍之都要多。”
或許是心中期望放得太高,張劍屏寄予裴不澈的厚望反倒成為了自己心中跨不去的坎。又或許是張劍屏教導他的忠心,而裴不澈并未做到。
裴不澈是忠心,但忠心分兩種,一種忠君,一種忠天下,他顯然屬于後者。
文以載道,文以寄心。張劍屏這類人自诩文臣的啟明燈,學的是“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①。可偏偏出了個裴不澈這樣旁門左道的學生,張劍屏自是心中痛恨。
裴不澈隻有兩個老師,一個是高正武高将軍,還有便是張劍屏。他對父母無愛無恨,獨獨對兩個老師極其敬重。就算張劍屏與他政見相左,心中有怨,他也隻會暗自傷神。
“此案陛下雖派我去查,逸陽王那邊也向陛下請命了,老師對一衆文人影響深遠,幹系甚大,要都察院舒望津同辦此案。你也知道,那舒望津是逸陽王的人,他既有心栽贓你,便不會叫我查出真兇來。”
馬車緩緩停在刑部門口,裴不澈一邊下車一邊回應道:“我知道。如今要查出真兇,卻不是為了我。沉昭,我不怕背負罵名,隻求還老師一個公道。”
他站在刑部門前,擡頭望着那高聳的門樓。風雪中,門樓上的燈籠在風中搖曳,發出微弱的光。
孟寒雲翻身下馬,走到裴不澈身旁,低聲說:“殿下放心,卻不是為了你,是為了老師和阿檐,我也一定會找出真相。若真的和你有關,我也絕不會徇私枉法。”
裴不澈微笑:“如此最好。”
張劍屏一生清白,而今落得這般下場,若查不清此案,孟寒雲也對不起張劍屏的教誨。
兩人并肩走進刑部,門口的衙役見是裴不澈,連忙行禮,卻也不敢多問。
殓房設在刑部後院,遠離街坊,仵作蒙着面,正在房内驗屍。見二人進來,抱拳見禮:“淮陵王殿下、孟大人。”
裴不澈颔首,道:“春瓯書院山長的屍體是哪一具?”
仵作愣了一下,随後指了指陳放在正中央的屍體道:“回禀殿下,張山長在那裡。”
殓房内寒氣逼人,張劍屏的屍身靜靜地安放在冰冷的石台上,身上蓋着一層白布。裴不澈走上前,輕輕掀開白布,露出張劍屏毫無血色的臉。
“老師……”裴不澈低聲道。
即使兩人在朝堂上針鋒相對,裴不澈對張劍屏的敬重也從未削減半分。
“屍體可驗過了?死因為何?”
仵作道:“張山長屍體未見外傷,面作青黑色,七竅有血出,是中毒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