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夠了。”承明帝劇烈咳嗽起來,王德全連忙遞上帕子。待平複後,皇帝渾濁的雙眼竟閃過銳利:“殷寄真。”
一直沉默的殷寄真出列跪拜:“臣在。”
“擡起頭來。”承明帝道:“你遞上來的奏折,朕看過了,好一個‘于陛下問心無愧,于朝堂鞠躬盡瘁,于天下萬死不辭’”。
殷寄真緩緩擡頭。她眉目如畫卻帶着沙場磨砺出的堅毅,右頰一道淡淡的疤痕,從顴骨延伸到下颌,那是幾年前鞑靼突襲嶼關時留下的。
“告訴朕,”承明帝的聲音柔和下來:“你為何要女扮男裝從軍?”
殷寄真的聲音清冷堅定:“回陛下,臣承先父母之志,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臣不知何為男女,隻知何為家國。"
裴不澈的拳頭在袖中攥緊,他看見殷寄真挺直的脊背在微微顫抖。
承明帝笑了,他轉向朝堂上站着的衆人道:“不知何為男女,隻知何為家國。諸卿可聽清了?此事朕自有定奪,諸位愛卿還有何事要奏?”
“臣有奏。”司農少卿拱手道:“陛下,淮水沿岸去年莊稼鮮少,百姓食不果腹,将将交上了朝廷的稅錢,今年隻怕是連吃的都沒有。”
翰林院學士站出來提議道:“陛下,萬事當以百姓為先,臣認為當即刻撥一筆赈災銀前往淮水。”
戶部尚書瞪眼:“月前便撥了萬餘兩銀子送去南疆,此前兵部又取了一筆軍饷。國庫中哪有這麼多銀子?沒錢!”
邺朝與柔然、鞑靼連年打仗,加之各地藩王内亂不斷。承明帝認為再窮不能窮軍饷,再苦不能苦将士,撥銀如流水,導緻國庫空虛。饒是邺朝乃細花流水的天朝上國,也實在經不起如此折騰。
承明帝為做表率,領着後宮的諸位娘娘和滿朝文武穿麻衣葛布,龍袍都多了好幾個補丁。今天清水就饅頭,明天饅頭就清水,吃得衆人看着饅頭就頭疼。
司農少卿急道:“陛下,此事刻不容緩!”
戶部尚書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樣子。
“朕也知道國庫空虛,之前大理寺不是抄家收繳了銀錢嗎?一分都沒有了?”
“陛下忘了,這筆銀子除了兵部的軍饷外,分别撥去了蜀州和揚州。”戶部尚書還是一副要錢沒有要命一條的樣子。
“陛下,”李堯清走幾步上前,溫和道:“兒臣願意從私庫裡出銀子做赈災銀送往淮水赈災。”
承明帝的目光在李堯清身上停留了片刻,眼中滿是贊許。他微微颔首,道:“老五有心了。”
李晔見狀,也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兒臣願捐出一年俸祿,助淮水百姓渡過難關。”
有了兩人帶頭,朝中不少大臣紛紛出列,表示願意捐銀捐糧。司農少卿臉色稍霁,但仍皺着眉頭道:“諸位大人慷慨解囊,固然是好事,但淮水災情嚴重,所需銀兩數目巨大,恐怕仍是杯水車薪。”
承明帝沉吟片刻,看向殷寄真:“殷寄真,泉陵軍饷可有餘裕?”
殷寄真微微一怔,随即答道:“回陛下,泉陵将士省吃儉用,尚可擠出三千兩銀子。”
承明帝點點頭:“好,朕再從内庫撥五千兩,湊足一萬兩,即刻送往淮水。”
司農少卿大喜,連忙跪拜:“陛下聖明!”
退朝以後,承明帝的龍袍率先消失在殿門外,衆人才魚貫而出。
“那句詩是誰教給你的?”裴不澈與甯緻并肩走着,他斜睇殷寄真一眼,問道。
殷寄真腳步微頓:“哪句?”
他一字一頓複述出來,每個字像是在舌尖滾動了遍:“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殷寄真反問道:“就不能是我自己學的?”
“泉陵大帥殷寄真,是個鬥大的字不識一籮筐的将軍,連軍報都要幕僚誦讀,全軍上下都知道。”裴不澈輕笑,意味深長道:“而且沒猜錯的話,那奏折也不是你自己寫的吧?”
殷寄真被戳破了也不惱,反倒是爽快承認了:“是連賀行了吧,話是他教我說的,奏折也是他代筆寫的!”
“哪有一軍主帥不識字的?”甯緻指了指孟寒雲,道:“将軍不如請孟侍郎教你識字。”
殷寄真探出頭,上下打量了一言不發的孟寒雲,擺手道:“我可不要,他看着像讀書讀傻了。”
孟寒雲酸她:“也總比殷将軍是個傻子來的好。”
甯緻朗聲大笑。
行至宮門,馬車早早在外候着了。甯緻想搭裴不澈的馬車回府,道:“你今日有什麼安排嗎?”
提起這茬,他神情微舒,嘴角浮起微不可查的笑意:“今日上元節,阿檐要我陪她去廟會觀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