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司一聞言身形一頓,收回腿的同時看向那攔阻之人,登時覺得想笑,他颠簸了一路,眼看着就能歇歇腿兒了,殺出這麼個貨色來。自然,小太監之錯不在他提點外男不可私入閨閣,而在于新主子沒發話,他做下人的高聲阻攔,緻使做主子的顔面無存。
要不說是京畿之地,到底不同凡響。
許司一也不與他多說,攏攏身上的大氅,在閣門外站住了。阿頌回頭看一眼,一樣什麼也沒說,暖簾放下來,隔開閣内閣外,許司一面無神色一言不發,叫這些侍奉摸不着頭腦,連同攔阻他的那個小太監在内,都四散而去,裝作有事可做,一時間閣周舊園内靜悄悄的,讓人生怵。
故雲閣本是唱詩和對的地方,高有兩層,四面有窗,說不得暖不暖和,左右兩個火盆燒得正旺。閣内下一層分東西兩廂,東廂放着一張架子床,漆鳥花紋,镂空雕刻。右一側設榻,上有矮幾;左一側制桌,妝鏡台闊。中有畫屏,多扇連折,山水花鳥,栩栩如生。
隔屏西廂一側有書格、書案、圈椅,書格藏書甚多,案上文房四寶俱全,規整有序。後壁上懸畫不知出自誰筆,題字:“枝間新綠一重重,小蕾深藏數點紅。”
“愛惜芳心莫輕吐,且教桃李鬧春風。小師姑,來年春,你這園裡海棠簇簇,定熱鬧極了。”
許司一的話并非全然調侃,方才從園中過,那費心裹起來的新樹株株海棠,難說全都挨過嚴冬,往後也總少不了“海棠珠綴一重重。”
西廂不及東廂暖和,阿頌坐回東廂榻上去,與許司一說:“外頭還是不足寒,凍不住你口舌連篇。”
許司一打诨道:“公主殿下閨閣,咱不好入内,守好這無人之境,好與公主長安歲歲。”
阿頌不和他耍嘴,吩咐紅尾:“那就有勞了,紅尾,鎖好門窗。”
許司一忙道:“哎别别别,玩笑話,不可當真。”
許司一一面往屋裡來,一面笑着。阿頌則問紅尾:“上頭有什麼?”
紅尾才從二層下來,正收拾行囊,說道:“上頭四窗都嚴嚴實實的,屋内一桌四椅,再無旁的,實在空曠,涼的很,姑娘輕易上去不得。”
許司一聞言直截了當:“外頭新舊不接,看了就心煩,以為裡頭置辦好歹用心些,豈料如此這般,我說是咱們來的快了,還是此處風俗如此?”既然說到這兒就不得不提方才那小太監了,“還有外頭那厮,你我做的是山野粗俗之人,不識宮中禮數,暫不論老先生一世英名,時下所迫,少齋主都說初來乍到容許一些小過錯,自有人提點,過于規矩反倒不好,誰曾想一個小太監都敢在你的面前高聲呼喝,真是皇城風光,不同凡響。”
聽頌由着他說,她在意的不是瞧她不上的侍奉,而是鄭安口中的禮部女使和明華宮的皇後。
她也是累極了。
“許司一,晨七還有嗎?”
“你不舒服?要晨七做甚?”
“一夜難眠,困頓難忍,嚼些來醒醒神,今日且長着呢。”
紅尾已燒來滾滾的白水,矮幾兩側一人一盞:“姑娘,茶水慢些,先喝些滾水暖暖身子。”
阿頌眉眼生出倦意,打了個哈欠,懶懶地說:“這一處倒沒那麼冷,隻覺得困倦。”
許司一啧一聲:“困倦了就少憩一會子,勞什子女使來了我叫你,晨七是藥,哪裡能讓你當飯吃了。”
阿頌撐不住,隻好聽了許司一的話,靠着軟榻漸漸睡去。
阿頌這幾日睡眠清淺,稍有動響就能驚醒,可這一回她覺得身子格外發沉,阖了眼怎麼也醒不來,待醒來時就見許司一在她頭頂行針,紅尾罕有的神色張皇。
“唔~怎麼了?”阿頌雖醒來卻依舊朦朦胧胧不大清醒,但心下猜着出了什麼事,還與她有關。
許司一松了口氣,将針取下來,故作松快:“沒什麼,你睡的沉了些。欸,你在空齋睡的一向安穩,雖說一路走來客棧館驿總半夜驚醒夢魇不斷,客路途中,也說得過去。今日不過小憩,我和紅尾叫了你半晌都沒個動靜,險些以為你睡死過去,作何解釋啊?”
阿頌晃晃頭,靠着紅尾喝了盞溫水,她思索一瞬,混沌着說:“杜寒英……”
“你是說杜寒英給你下藥了?我就知道他有問題!”
“是杜寒英帶去的人有問題。”
許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