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從楊闊開始。

去歲驚蟄，楊闊來到墨妲鎮，他來時枯瘦如柴，渾身無力，昏死在鎮口——也就是村口，族人發現後禀報祭司，才撿回一條命，自此楊闊便成了此處的人。

“他很怪異，在族中混熟以後總會想法設法不露痕迹地打問關于安妲的事，起初他說是因為看了我族中記事的簿子，好奇安妲是誰，這本不是秘密，也不會有人瞞着不說，可漸漸的，他問的越來越深，我便起了疑。”

楊闊被排擠在人群最外圍，有人搬來竹藤椅，祭司請李青棠和李景谌在石碑前坐下，李景谌不坐，自行回到馬車裡去，還不耐煩地叮囑李青棠快一些，莫耽誤事，蕭文廣則在族人允許下四處查看，此處一層一層的人圍着，好似花山夏夜，一群人圍在一處聽故事。

“自從我們起了疑，他反而再也沒打問過，知道去年夏，先是縣令找到我們說嶺南嶺北受災，朝中赈災的大臣運送糧草要過此處，讓我們行個方便，萬一有能搭把手的，還望看在人命大如天的份上搭把手。”

“這算是正事。”

“是啊，此事我們一口應下，沒多久南來北往的車隊便動起來，有時候一日能有四五趟，少的時候也有一兩趟，沒沒經過我們這裡都要停下來歇歇腳，開始，我們以此為榮，想來是神女會庇佑之事，慢慢的和楊闊一樣，我們發現此事并不簡單，那些往來的車隊裡運送的要不隻有糧草。”

“不隻有糧草，那還有什麼？”

“屍體。”

李青棠蹙起眉頭，但并未發出聲音。

“我們也是偶然間發現的，夏祭日，負責核查各家人頭的人發現少了九個人，上報之後我們開始找人，因族規，族中從來自給自足，不外行也不離族，離族是為不活，這九個人不會私自離族，我們便在不打擾那些運送糧草的官兵的情況下暗中尋找，後來找到了，但人已經不在了。”

“在什麼地方發現的人？”

五先生指指身後的石碑：“石碑下。”

“石碑下？女鞑族的石碑是一座古墓，不論人在什麼地方都會先立起一座石碑，再在石碑下挖一個地洞做冢，人死後葬入其中。”

“不錯，大人說的都對，這石碑是我族往生處，葬在石碑下會得到神女阿妲的庇護，黃泉之下不受苦，來世生在好人家做個好人。”

“是知道這一習俗之人做的？”

五先生點點頭：“是楊闊，是楊闊将那九人放在石碑下，卻不是他殺的人，真正的罪魁禍首是那些運送糧草的人，他們将北來的屍體藏在糧草中運往南去，他們九人便是發現了這些屍體，被殺滅口。”

“北來的屍體？什麼屍體？從北邊何處來？”

五先生道：“是北邊來的車隊裡裝着屍體，什麼人都有，甚至還有牲畜，至于是從北邊什麼地方來的，我們也不知。事情挑破後他們讓我們協助他們做這些事，說若是我們不聽，阖族不保。”

“怎麼協助？”

“貴朝災情嚴重時巡視的官員會來的勤些，有時候會前後派出兩位，這些官陣營不同，信仰不同，心性不同，有的來是分一杯羹的，有的來是掀桌子的，我們要做的就是在那些掀桌子的官來時，将屍體藏起來，再将糧草裝上去，因我族借用這片土地，故而此地在許多時候不受管束，隻要我們答應了，做這些事是最好的所在。”

“你們答應了？”

五先生神情凄楚，閉眼艱難道：“答應了。”

李青棠知道，這比殺了這些人好不到哪裡去，之所以答應是因為那些人真的會殺人，而女鞑族本就人丁不旺，滅族之罪太大了。

“那發生了什麼讓你們需要一個花朝的官員來救你們？”

“屍體，李大人，您現在腳底下還有二十四具屍體無主呢！”

李青棠騰的一下站起身，在場這些人除了李青棠等已麻木，下面埋的是什麼都好似不是屍體。

“過了夏，車隊少了，我們找到縣令，言說了此事，縣令卻說亂的很，但很快就會有人來解決，讓我們等一等，這一等還真就等來一道聖旨，隻是那道聖旨和這些屍體無關，而是和您有關。”

“召我回宮。”李青棠站着，五先生也站起來，他點點頭：“不錯，正是那道聖旨，再後來舉國似乎都在等您回宮，有車隊到花山去，又有車隊從花山出來，便過年了，你們的過年與我們的盛會祭禮是一樣的，都很神聖，都很重要，那便再等等吧，等過了年，于是就等來了你。”五先生說：“再等不下去，這些屍體不能擡上來，也不能一直藏在下面，李大人，神女會怪罪的。”

李青棠忽然覺得臉上一陣滾燙，羞愧，慚愧，擡不起頭，她覺得這件事上花朝的臉已然丢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