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重新低頭去看手機了,沒再看她,太過自然的動作,似乎也沒覺得任何不妥,屏幕光映着他的眉眼,勾勒着側臉輪廓。
宋再旖無聲地勾了勾唇角。
雨天路堵,原本預計十分鐘到就能到的車,在第二十三分鐘才姗姗來遲,兩人的手終于分開,掌心被完全捂熱,宋再旖坐進去,沈既欲報手機尾号給司機,司機确認完訂單,放手刹,起步,與此同時從内視鏡裡朝後排打量一眼。
男生正斜額和女生說着話,挺寬敞的空間兩人卻挨挺近,近乎耳鬓厮磨。
十五分鐘後,車先停在鉑悅庭樓下,宋再旖上去拿了手機,還順手理了一套護膚品帶走。她原本以為自己這套離學校兩站公交的公寓已經夠近了,沒想到彙景灣更近,但也知道沈既欲一家平時住的别墅不在這邊,估摸着是最近才買,純買給沈既欲走讀的。
事實确實如此,進門空氣裡還留着去甲醛的清新劑的淡香,三室兩廳,視野開闊,裝修審美沒得挑,尤其客廳那面全景落地窗,映出此刻北江的萬家燈火。
沈既欲說他已經在這裡住了幾天了,宋再旖點頭,環顧四周。
玄關擺放整齊的各種聯名球鞋,牆壁櫃裡的限量手辦,沙發邊搭着的潮牌外套,茶幾上随手擱的煙盒……處處都是他的痕迹,可她從始至終也沒有一點外來者的姿态,轉了一圈,輕車熟路地把自己帶來的那些瓶瓶罐罐往洗漱台前放,然後問沈既欲她睡哪個房間。
沈既欲指了指靠左的一間房。
朝陽,飄窗,大象耳朵床,是她喜歡的布設。宋再旖滿意地笑一笑,最後去了衣帽間,發現也全部都是按照她平時穿衣風格買的,她問:“這是你弄的還是裴阿姨弄的?”
“有區别?”
“當然,我好知道謝誰。”
“哦,”沈既欲環着手臂倚在門邊,“那你打算怎麼謝我?”
宋再旖伸手拿了套睡衣,聞言往房門口走,站他面前,“大少爺好像什麼也不缺喔。”
沈既欲對她的調侃照單全收,嗯了一聲後提要求:“下周三來看我比賽。”
“什麼比……”話說一半跟着反應過來,下周三是校内最後一場籃球積分賽,八班對十二班,她笑,“幹嘛,要我給你加油?”
“不樂意?”
宋再旖聳肩,仍是笑着的:“那你到時候可千萬别輸啊,丢人。”
“輸不了。”
懶洋洋的語氣,一副拽得二五八萬的大少爺模樣,一股沖天的不屑意味。
宋再旖向來不和他争這些,遞給他一記“祝你好運”的眼神,然後擦着他的肩,進浴室洗澡。
……
等她慢悠悠吹幹頭發出來的時候,客廳裡的制暖已經到達恒溫,消了外面風雨交加的冷,也不至于熱得燥,心裡不禁感歎大少爺比她會過日子,結果轉頭就看見那人端着一杯牛奶從廚房出來,也洗過澡了,短發半濕,套着件灰色衛衣,家居褲,兩人對視一眼,他往沙發走。
茶幾上的煙盒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本習題冊,攤着,紅筆批注的痕迹醒目。
宋再旖看得稀奇,也走過去坐下,看清是什麼之後更驚訝了,疑惑地撇頭,問:“你也搞競賽了?”
而且看樣子并不是剛開始的狀态。
相比之下,沈既欲顯得淡定,把裝牛奶的馬克杯往茶幾上放,“有問題?”
“你以前不是懶得搞這些嗎?”
問句形式,卻以一種笃定語氣說出來,因為宋再旖記得很清楚,初三時有老師提出要帶他搞競賽沖全國奧一,想送他進少年班,但沈既欲拒絕得挺幹脆,說沒興趣,說不想跳級。
恃才而驕形容他再好不過。
後來老師見勸不動隻能作罷,隻可惜了這麼好一個苗子。
可是現在。
“什麼時候的事?”宋再旖又問。
沈既欲不緊不慢地擡頭看她一眼,“去年十月份。”
但話音落下,短暫的沉默,宋再旖直覺他應該還有潛在的無需明說的後半句——“和你差不多時候”,所以,他全都知道,知道她高一被選入競賽班,知道她高二被停課,知道她在北江的動态,當初以一種近乎決絕的方式徹底抽離她的生活,卻又留了個心眼在。所以,假如今時今日他沒回北江,那麼未來的某一天,他也很有可能以一種蘇區優勝者的姿态,殺回這裡,和她在CMO決賽上重逢。
那瞬間情緒有些複雜,像千絲萬縷的線纏住心口,好不容易抓住一絲線頭,又像迷宮快要找到出口,可下一秒就聽見沈既欲接着說:“以後有什麼不會的,來問我,我教你,别老去麻煩别人。”
牛奶冒着熱氣,浴室的門沒關嚴實,水汽漫出來,淡淡缭繞,模糊兩人之間的界線。
宋再旖手肘也撐着膝蓋,聞言緩緩扭頭,看着他。
都是聰明人,最後一句落音,一切就随之明朗,想起在出租車上那會兒跟沈既欲随口提過一嘴下午在籃球場跟賀庭周走,是找他讨教一道題,領悟到沈既欲已經将某些人劃分成為所謂“别人”的陣營,而把自己拉成了和她同一戰線的潛台詞。
她拿起桌上那杯幫她熱的牛奶,喝了幾口後才不置可否地淡笑道:“但我感覺你挺忙的。”
沈既欲當然聽出來她這話裡“一回來就忙着招蜂引蝶”的内涵意味,同樣側頭看她,也不辯駁,隻是笑,吊兒郎當的,“忙歸忙,這點時間總有的。”
宋再旖直接朝他翻了個白眼,牛奶喝完,起身要回房寫作業,腳步卻又被拖住,一站一坐,她居高臨下地垂眼,看向扣她手腕的那隻手,骨節分明,皮下青筋若隐若現,然後視線緩緩上移。
和賀庭周截然相反的作風,沈既欲這個人,長了一張愛“挑事”的臉,攻擊性全擺明面兒上,單眼皮随了他爸,五官乍看有點混血感,又冷又烈,一雙眼睛,看狗都深情。
氣氛流轉片刻,她問沈既欲怎麼了。
“早點睡,做個好夢。”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