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确實如沈既欲所說的,做了個好夢。
夢裡的場景也很真,烈日,碧空,棕榈蔥蔥,海浪就快要拍到眼前,是中考完她和沈既欲一起去遊學的那個暑假。
大洋彼岸,陌生國度,遼闊海域,沈既欲依舊玩得開。一個大浪翻湧過後,他從沖浪闆下撐起身體,沒有半點落水的尴尬,反而笑得更張揚,前段日子被不知道哪交的狐朋狗友騙去修過的一小截斷眉,加上此刻濕發背頭,水珠從額前滾落,再慢慢滑過鼻梁,薄唇,沒入頸間,不出意料地惹來無數注目,再一點一點化為沙灘邊不少女孩兒的議論和顱内高潮。
宋再旖也看着,海風吹着她的頭發,卻吹不散心頭的燥郁。
好像鬧完别扭被影響心情的人隻有她。
手裡的椰子喝到完,她擡手捋了捋頭發,剛站起身,旁邊有人問她去做什麼。一口不算标準的普通話,宋再旖聞聲轉頭,就看見一張年輕的亞裔面孔,是和他們同營的男生,叫Erick,白T沙灘褲,笑起來有兩顆虎牙,看起來挺清爽挺可愛,但想泡她的意味也挺明顯。
無聲地笑笑,宋再旖說想去玩會兒。
“沖浪還是浮潛?”
“沖浪。”
“要不要一起?”
“随便你。”
于是租完裝備,Erick和宋再旖一起往海邊走。那時沈既欲仍玩得不亦樂乎,沒空往她這兒撂一眼,宋再旖也懶得自讨沒趣,上闆,找角度,穩重心,再到慢慢松繩,不遠處Erick朝她豎起大拇指,沾着水沫的風呼嘯而過,海鷗在身旁低旋,腎上腺素的飙升漸漸驅趕了壞情緒。
而隔着不遠不近的距離,同一片海,沈既欲終于意有所感地朝她看過來,她同時回望,可很快,又随着一陣大浪的來勢洶洶,對視結束。
宋再旖收視線,俯低身子想從斜面推進,但意外總是發生得猝不及防。
不知道是技術不精,還是想借機上演一場“英雄救美”的好戲,反正Erick的單闆是沖她這兒來了,直愣愣的,比巨浪還快,宋再旖連忙要躲卻無果,“噗通”一聲,連人帶闆一塊兒栽水裡,浪花乍起,有片刻的發懵,海水瞬間沒過頭頂,世界被消了音,腳踝也一陣刺痛。好在Erick的反應還算及時,水性也不錯,以最快的速度遊到她身邊,把她撈上岸,嘴裡不停說着“I'm sorry”。
也是到那時宋再旖終于緩過神,發絲往下淌着水,從來沒這麼狼狽過,從來沒這麼煩一個人,不過更多的是覺得自己真夠傻逼的,要是剛才沒有一時腦熱搭理這人就不會遭這罪,勉強壓住脾氣回了一句“我沒事”,想伸手推開Erick,卻又聽到他驚呼一聲,用蹩腳的中文說道:“别動,你流血了。”
宋再旖聞言真不動了,她低頭,入目是腳腕上方那道不深不淺的傷口,絲絲鮮血正往外泛着,落水時的痛感依舊清晰,猜想是那時因為撞擊導緻安全拉繩崩開劃的口子。
Erick讓她在這等一下,他去買藥。
宋再旖沒應,但也确實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動。
海面上已經風平浪靜了,可那道惹眼的身影也随之不見。
……
十分鐘後,Erick拎着一袋藥去而複返,宋再旖說她自己來,他不肯。就這樣僵持幾秒,Erick的肩膀突然從後面被人按住。
他回頭,宋再旖擡頭,然後兩人就看見視野裡,一個男生背着陽光站着,眉眼很沉,下巴線條淩厲。沒人問出那句你是誰,因為都熟悉,而宋再旖更熟悉的是沈既欲這副樣子,知道他此刻壓着的脾氣估計不比她少,果然,也不等Erick問什麼,他先開口,一字一句道:“我幫她處理就行。”
潛台詞也昭然若揭,那就是“你可以滾了”。
Erick聽着,同營這麼些天,他或多或少能看出來這兩人關系匪淺,但此刻,或許出于一些愧疚,又或是一些面對同類的争鋒本能,他搖了搖頭,“我的錯,還是我來吧。”
結果沈既欲像是得了多大趣兒一樣,就這麼笑出來,挺短促的一記呵笑,看着Erick說:“Erick,我不知道你剛剛那一出到底是想幹什麼,但在我看來,就是故意傷害。”
一個小意外直接被冠以罪名,Erick臉色頓時變得難看,沖沈既欲嚷:“你不要亂說,誰故意傷害了?”
“隻要我想,你就可以是。”語氣還是淡,猶如在讨論天氣好壞。
明明是同齡的人,明明才打交道不過半個月,Erick卻生生被沈既欲說這句時的眼神逼退,不得已轉向宋再旖,解釋道:“我真沒想傷害你,我隻是……”
傷口還隐隐作痛着,宋再旖不想聽兩人冠冕堂皇的辯論,直接出聲打斷:“行了我知道了,你給我吧。”
可沒等Erick把藥遞過來,就被沈既欲一把截走,扔進旁邊垃圾桶。
宋再旖皺眉問他幹什麼,沈既欲沒回答,隻又朝Erick沉沉看了一眼,逐客令明顯。與此同時,她也終于注意到他垂下的左手同樣拎着一個透明塑料袋,終于看清裡面是什麼。
酒精,碘伏,棉簽,紅藥水,創口貼。
種類比Erick買的全,牌子比Erick買的貴。
……
Erick走了,夕陽西下了。
海灘上人潮散去,白日喧嚣也慢慢歸于平靜,隻有海風還在不知疲倦地吹着,宋再旖垂眼看着屈膝蹲在她面前的沈既欲,小腿被他握着,從小到大的精英式教育讓他對這種情況處理起來得心應手,一言不發地檢查完她的傷口,先用酒精消毒,她應激地輕嘶,他才出聲問一句:“痛?”
宋再旖咬着唇不願說話,沈既欲就又用棉簽沾紅藥水,往上塗的動作一點不含糊,也沒憐香惜玉的意思在,鑽心的痛終于逼得宋再旖忍無可忍,叫他名字:“沈既欲。”
“嗯。”
“為什麼連你都要欺負我?”
她問這麼一句,偏偏她問這麼一句。沈既欲聞言放慢所有動作,直至停下,擡頭,看着她,那一眼目光濃烈,似乎有挺多想說的,可到最後卻也隻化作四個字的反問:“我欺負你?”
“你沒欺負我嗎?昨天我都說了胃不舒服,吃不下東西,你非要逼着我吃,吃少了還要給我甩臉色。”
“胃藥上寫着飯後服用,你滴水不進怎麼吃藥?”
“以前又不是沒有過,再說了誰規定非要吃藥,我睡一覺能好。”
“對,是能好,但代價是你得難受一晚上,弄不好還可能進醫院,之前那次就是,忘了麼?”四目相對,一坐一蹲,兩人之間距離很近,額頭幾乎挨着額頭,呼吸互相幹擾着,都有情緒,都有道理,沈既欲接着說:“宋再旖,你要跟我作,也别拿自己的身體作。”
這話宋再旖就不愛聽了,想抽腿,但卻被沈既欲握更緊,隻能瞪着他問:“你說誰作?”
“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什麼意思?”宋再旖看着他,明明一副受着傷的小可憐樣兒,脾氣卻不小,咄咄逼人地追問。
沈既欲沒回答,作勢要給她繼續上藥,被宋再旖按住手,他擡眼,對上她緊盯的視線,聽她再嗆:“不是說不要管我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