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宋再旖用“那你現在這算什麼”的眼神看着他。
“我答應過許阿姨,你什麼樣來的,就要什麼樣把你帶回去。”
宋再旖反駁得特别快,“借口。”
同時依舊注視着他,可這一次,沈既欲低下了頭。
是因為知道自己剛剛說的那句有多假,她這句就有多真,是因為清楚要是哪天他真的撒手不管了,那宋再旖轉頭就能把他忘了,幹幹淨淨。
遠處開始漲潮了。
宋再旖見他這副模樣,也跟着沉默,劍拔弩張的氛圍在相互不說話的時刻裡,像被紮了孔的氣球,緩慢地漏氣,破裂,蜷縮。不知道過了有多久,她輕咳一聲,微微擡動那條受傷的腿,喊道:“喂。”
沈既欲緩緩擡頭,看她。
“你再這麼晾着我傷口都快結痂了。”
又是兩秒的相顧無言,而後他很淡地笑:“那你别亂動。”
“那你輕點。”
“行。”
……
所以,哪怕那個暑假後來,他們鬧得那麼僵,話說得那麼狠,戰線拉得那麼長,先低頭的人其實仍然是沈既欲。
從來都不是她。
夢醒的時候,鬧鐘也響了。
早上六點半,一夜雨停,窗外不再是陰沉沉一片,孱弱的朝陽透進來,宋再旖看着相對陌生的天花闆,反應過來她現在住的是沈既欲家。
小時候也不是沒和他住過,甚至年紀再小點的時候,性别意識還不強的時候,兩人還同睡過一張床。可如今,一門之隔,敞亮客廳裡,站着的人,正往杯子裡倒着豆漿,已經換好衣服,一米八四的身高,肩寬腿長,完完全全的少年模樣,聽見動靜回頭,看她一眼,“醒了?”
宋再旖嗯一聲。
“床墊睡得舒服嗎?”
“舒服。”
沈既欲點頭,還是那副慢條斯理的樣子,濾渣,然後微側下巴,朝飯桌方向點了點,說:“現在趁熱吃還是你帶教室去吃?”
宋再旖順着他掃一眼,就瞧見桌上擺着好幾個塑料袋,騰騰熱氣氲出的水珠凝滿袋壁,看不清裡面是什麼,剛要問,沈既欲就先答:“鹹蛋黃青團,烏飯麻糍,牛肉鍋貼。”
“……你去買的嗎?”
“叫的跑腿。”
“哦。”宋再旖對這個答案一點也不驚訝,反而覺得要真是大少爺一大早起來去買的才奇怪,回他一句現在吃後,走到桌邊坐下,沒一會兒沈既欲也走過來,端着兩杯豆漿,沒坐對面,抽了她左手邊的椅子坐,兩人靠得挺近,膝蓋在桌下都挨一塊兒,都沒說話,各自安靜地吃着早飯,宋再旖能清晰地聞到豆漿的醇香,還有沈既欲身上清冽的味道,交織在這個清晨,成為這一年冬季到來的序幕。
吃完早飯,宋再旖回房換了校服,拿上書包,和沈既欲一起出門。
初冬雨後的太陽雖然很淡很懶,照不幹地面的積水,但聊勝于無。彙景灣離一中也是真的近,步行十分鐘就到了門口,兩人仍一前一後走着,相距不遠,沒避諱,這個點,學校裡還很靜,步履匆匆進校的大多是高三生,偶爾幾個同級的學生和他們擦肩而過,探究的目光停留,又在宋再旖偏頭看過去的時候,悻悻移開。
沈既欲在後面看着,插着兜走着,沒吭聲,沒表态,隻在快要拐彎上樓梯的時候,手從口袋裡抽出來。
下一秒宋再旖感受到背後輕微的拉扯感,腳步微頓,回頭,問他怎麼了。
“你頭發被書包帶子勾住了。”
“……是嗎?”宋再旖将信将疑地扭頭要看,他又說:“我解開了。”
“哦,謝謝。”
“不用。”
然後,沈既欲才不緊不慢地朝遠處仍在悄悄觀望的那幾個人撂一眼,轉身上樓。
……
兩人很快走到高二那一層樓,從東往西,一個七班,一個八班,仿佛刻意安排,卻又有種命定感。
昨天下午宋再旖其實就問過沈既欲為什麼不去附中,他選的是物化政,這個選科組合在北江公認的是附中師資力量更強。而當時沈既欲聽完也隻是不以為意地笑一笑,反問她有區别嗎。
言下之意在哪兒都是讀,學校水平影響不了他,老師好壞也束縛不了他。
挺狂的,挺傲的。
可他就是有這個能力,宋再旖深以為然。
走廊也靜,早讀還沒開始,到七班門口宋再旖朝沈既欲看了一眼,無聲地分道,沈既欲目送她進教室,那時七班隻有稀稀拉拉幾個人,朝陽初上,映出其中一張熟面孔,洗得一塵不染的校服,正低頭默背單詞,宋再旖從後門進,路過他身邊時被叫住,說什麼沈既欲聽不見,隻能看見宋再旖彎腰聽他講話時兩人挨近的肩膀。
與此同時,他身後傳來一道清脆的女聲:“沈既欲。”
音量不是很大,但在萬籁俱靜的早晨顯得清晰,引得教室裡的人擡頭,走廊上的人微微駐足。
而他回頭。
至此,早上七點十三分,晨光熹微,一裡一外,宋再旖和賀庭周,沈既欲和李慕汀,這四個人,再次短暫又微妙地形成了一個修羅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