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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頂紅燈跳綠了,機動車道揚起一陣風沙,有點冷,還有點嗆,宋再旖再次緩緩轉頭,“親的還是表的?”
“堂的。”
宋再旖聽到這兩個字笑出來,然後右手從口袋裡抽出來,警告地指着沈既欲:“你少占我便宜。”
“我占你便宜?”
“你沒占我便宜?”
沈既欲也短促地笑了聲,他斜下腦袋,微微俯身,用隻有他們兩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說:“是誰小時候被人欺負了打不過來找我撐場子先叫的哥哥?是誰以前闖了禍喊我哥哥求我頂包的?是誰作業寫不完讓哥哥幫忙的?是誰每次過年都要‘敲詐’我這個哥哥一筆錢的?”
他的每句話音落下,宋再旖的記憶就跟着浮現一段,往事種種,湧上心頭,想起曾經那一聲聲哥哥,都或多或少地帶着目的,可眼前這個人倒是每次都欣然接受,好像真跟她角色扮演上了,樂此不疲地陪她玩。
而耳邊沈既欲撂最後一句話:“宋再旖,到底是誰占誰便宜?”
……
結束這個話題的是前面男生回頭喊了一聲沈既欲的名字。
他們說前方五百米有家新開的港式打邊爐,口碑不錯,沈既欲點頭說去呗,又問宋再旖意見,她說随便。然後一直到進店落座,兩人都沒再說話,連個眼神交流都沒有,看得那幫男生面面相觑。
可因為這兩人氣場太強,不是那種可以打着馬虎随便開玩笑的人,對你禮貌也都是出于最基本的教養,并非真把你當回事兒,所以再多想問的也隻能生生憋着,憋到一頓飯吃完,他們連忙張羅着下午的球局,誓在拿下四天後和十二班的那場比賽,沈既欲沒推,隻問宋再旖去不去。
她說不了,先回家了。
可在分别的十字街頭,她沒有往彙景灣的方向走,而是拐去了另一條路。
……
門鈴響到第四聲的時候,終于被人從裡面打開。
賀庭周看到樓道裡站着的人時還以為自己燒糊塗了,出現幻覺了,剛要皺眉,喉嚨口的那點癢就先化為一陣劇烈的咳嗽,咳到站不穩,他一手撐住門框,偏頭對宋再旖說了聲“抱歉”,然後稍微緩過來一點了,側身讓她進門,自己徑直走到廚房,倒一杯熱水,給她,問她怎麼來了。
宋再旖說剛好路過,來看望一下病号。
“是麼?”賀庭周也給自己倒了杯水,站流理台前看她一眼,似信非信的一眼,但轉瞬他仿佛說服了自己,淡淡地笑道:“那你現在看到了,我還好,死不了。”
宋再旖讓他呸呸呸,說死不吉利。
同樣是一句“是麼”的反問,隔着不到兩米的距離,一坐一站,燈沒開,隻有客廳的投影儀開着,一部老電影已經播到片尾,演職表緩慢滾動,無聲地落幕,僅有的那點光亮撕扯着兩人之間的空氣,賀庭周仍是笑着的:“想不到你還挺迷信。”
宋再旖沒否認:“多少信點咯。”
“還信什麼?”
“信你。”
賀庭周聞言放水杯的動作倏地一頓,擡眼看向她,而宋再旖也看着他,笑着接完那句話:“……能夠早日康複。”
四目相對靜了幾秒,賀庭周朝客廳走過來,彎腰撈起茶幾上一闆全新的退燒藥,剛要拆封,宋再旖問他吃飯沒。
“還沒。”
“這藥得飯後服用。”
然後賀庭周也确實在藥盒背面看到了那行用法用量,而幾乎是下一分鐘,門鈴再響,賀庭周想不到這短短十分鐘,還會有誰來關心他的死活,但宋再旖比他清楚,制止了他的動作,說“我去開”,起身走到門口,拿了外賣轉身的時候解釋道:“中午我在你家隔壁那條街上吃的飯,本來想打包點吃的直接帶過來的,但怕天冷,容易涼,就叫了個跑腿。”
“排骨粥,沒放姜絲。”她揭開包裝蓋,熱氣升騰,粥香四溢。
賀庭周垂眼看着,“謝謝。”
“不客氣。”頓了頓,她補道:“就當你上午給我講題的報酬了。”
……
後來宋再旖就沒在賀庭周家多待了,卻也沒着急回彙景灣,往反方向的鉑悅庭去繞了圈,又收拾了幾樣生活用品,陽台的花也澆上水了,才滿意地離開。
隻是她沒想到沈既欲會比她先到家。
比起她的疑訝,他表現得平靜,聽見開門聲也沒朝她撂一眼,手肘撐膝,脖頸低垂地坐客廳沙發上,看樣子還洗過澡了,頭發半濕,浴巾就搭在手邊,換了身衛衣,看着幹淨清爽,可周身缭繞的煙霧又那麼突兀,覆蓋掉他身上的沐浴液味道,落地窗的窗簾也還保持着她上午出門前随手拉上的狀态,沒開燈,下午三點的光景,一室昏昧,隻有架在煙灰缸邊緣那根煙,在很慢很慢地燒着,燃起微弱的火星。
他沒抽,但她知道他會。
“你回來這麼早。”她以為他們起碼會打到太陽落山。
沈既欲依然沒動,隻嗯一聲,然後在她走來走去把帶回來的物品全部歸置完,沉沉叫了一聲她的名字:“宋再旖。”
“嗯?”
“你不是說先回家?”
“是啊,我回家了,”宋再旖忙了這麼一圈也挺累,從儲物架上拿一罐汽水,盤腿在沙發另一側坐下,“鉑悅庭。”
說完食指穿過拉環,“咔嚓”一聲,白色氣泡争先恐後地上湧。
與此同時,沈既欲終于偏頭看她一眼,問:“名品壹号也是你家?”
宋再旖原本擡罐要喝的動作就這麼僵住。
她也轉頭,不偏不倚地對上沈既欲的視線,但光線太暗,彼此都看不清對方眼底的情緒,“你跟蹤我?”
“你iPhone留在我這兒的共享位置沒删。”
“哦,所以呢?沈既欲我去哪裡全要跟你彙報是嗎?”宋再旖不想跟他吵,所以盡量壓着脾氣問,“差一點都不行?”
“不用,那是你的自由。”
“那你現在什麼意思?”
沈既欲擡手把那支煙摁滅,“你就這麼确定,賀庭周不會是下一個蒲以晟?就敢這麼一個人往别人家裡去?”
……
高級公寓隔音就是好,一點外部的幹擾都沒有,隻剩一室死寂。因為一個被突然提及的名字,一個類似禁忌的名字,感覺那麼遙遠,可回想事情發生卻不過一年前,細枝末節都還沒模糊,宋再旖還記得那個暑假的高溫紅色預警,熱到那時候流的每一滴汗都算數。
汽水的泡還在外溢着。
“你又要跟我扯以前的舊賬是嗎?”她問,然後也不等他答,繼續說道:“我知道你當初那麼對蒲以晟有你的理由你的立場,但沈既欲,你不能永遠把人性想得那麼陰暗,也别把我想得那麼傻。”
“再退一萬步講,如果非要按你這個邏輯,那我現在不也一個人在你家麼,除了父母交好、從小一起長大的情分,你和他們又有什麼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