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桂子打手語道:“走吧,爺爺,我們先去坐旋轉木馬,再去摩天輪,不,先去坐過山車吧,我好久沒坐了。”
蔡老三笑起來,皺紋包圍了他的臉,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瞿川跟在他們身後。
天色漸漸晚了。蔡桂子在玩了一圈後,終于想起來要坐旋轉木馬,蔡老三卻擺擺手,說讓自己休息一下。
蔡桂子一個人去了,蔡老三走到瞿川身邊。瞿川終于忍不住問道:“今天發生了那麼多奇幻的事情,但你孫女看起來,一點都不驚訝。”
蔡老三道:“我早就下不了床了,今天突然來找她,她怕是明白了,我要死了。”
瞿川歎了口氣,“她看起來壓力很大。她父母對她也不好?”問出口他才發現,自己什麼時候對人類這麼憐憫了?
蔡老三搖頭,“哪裡有父母對孩子不好的?就是管她管地嚴厲。而且,她媽媽死了。”
“我們在醫院看到那個……”
“是她後媽。她親媽是個日本人。”
怪不得她叫桂子。瞿川問道:“怎麼死了?生病?”
“跳樓。她媽媽精神不太正常,說是能看見鬼。”
瞿川挑起眉毛,“鬼?她媽媽有陰陽眼?”
“在日本的時候沒有,來了D市,就突然能看見了,”蔡老三說着,聲音小下去,問道,“死神,世界上肯定有鬼吧,對嘛,你就是。”
瞿川深吸一口氣,解釋道:“有,但我不是。而且他們都在地獄,就算有那麼幾個孤魂野鬼,也很難看得到,哪怕有陰陽眼,也需要天時地利人和。你說桂子媽媽在日本看不見,在D市看得見,可能是日本地獄管得嚴厲,也可能是,D市的鬼認得她。”
蔡老三使勁點頭,“我感覺就是認識,逼死了桂子媽媽,現在還要逼死桂子。”
“桂子也能看到?”見蔡老三點頭,瞿川理出線索來了,“桂子壓力大,是因為能看見認識她的鬼?”
蔡老三突然拉住瞿川的手,“死神,能不能救救我孫女!”
“這不是我的範圍,我是天庭的神仙。”想了想,瞿川補充道,“但你可以建議桂子養隻狗,狗能看見,而且鬼會害怕狗的叫聲。”
蔡老三眼神一亮,連忙點頭,“我農村有隻小狗,可以給她嗎?”
瞿川看着蔡老三的眼睛,在他記憶裡搜索一翻,打了個響指,一隻小狗出現在地上。
蔡老三瞪大眼睛,“憨憨?”他笑着要去抱狗,卻隻穿過狗的身體,碰不到它。
蔡老三歎了口氣,直起身,對瞿川道了謝。
“爺爺!”
蔡老三轉過身,是桂子在叫他。
叫他。瞿川眉頭一皺,拉住蔡老三,“你聽得到?”
蔡桂子隻是脫口而出,沒想到爺爺真的轉身了,她也愣在原地,“爺爺,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蔡老三打起手語,“其實,你聲音大點,我都能聽得見。”
蔡桂子想去拉爺爺的手,“那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不告訴我爸爸?”
蔡老三趕緊收回手,打手語道:“傻娃,要是讓你爹你媽認得我都聽見了他的話,他們多尴尬。”
蔡桂子眼睛一眨,流下淚來,蔡老三忙指着小狗:“莫哭莫哭,你看看,爺爺送你個禮物。”
蔡桂子這才看到地上的小狗,破涕為笑,把它抱了起來,“爺爺,這不是憨憨嗎?它怎麼上城裡來了?”
“送給你。”
“給我?”蔡桂子第一反應不是高興,而是連連搖頭,“我爸不會準我養的。”
蔡老三也沒堅持,對孫女道:“走,先去吃點東西。”
小狗憨憨搖着尾巴,跟在三人……一人一神一靈魂後面。
瞿川靠在畫滿塗鴉的牆上,看着巷子口的爺孫倆。微弱的燈光映着他們。
爺孫倆坐在巷口的花壇邊,蔡桂子懷裡抱着隻小狗,爺爺則眼中帶笑,看着自家孫女。
瞿川不想打擾他們,但時間不多了。
“桂子,喜歡嗎?”蔡老三發現瞿川看表的動作,開口問孫女道。
蔡桂子用力點了點頭,想到什麼,眼神又黯淡下去,“但是爺爺,還是那句話,我爸……不會允許我養的。”
蔡老三嘻嘻笑了笑,“我說給你養,他不敢多說什麼的。這隻小狗以後陪着你,好不。”
蔡桂子卻搖頭,把狗推到蔡老三懷裡,“爺爺,我不要了。”
“怎麼不要?”蔡老三有些急,“你不要怕你爹,我和他說了,他也同意。”
蔡桂子嘴撇了撇,轉過頭直視蔡老三,眼裡泛起淚光來,問道:“爺爺,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蔡老三一瞬間是愣住的,但随即,又笑道:“桂子,人生老病死,總是要死的。爺爺把狗留給你,讓它陪着你。”
桂子的淚水順着臉頰流下,她擡手抹了下,吸了吸鼻涕,問道:“爺爺……我能不能和你一起走?”
“說什麼傻話?”蔡老三用眼神制止住她,“你好好讀書,以後考個好大學。我知道你和你爹關系不好,但等你考上大學,就可以幹自己想幹的事情了嘛。”
“但爺爺已經不在了。”
蔡老三眼眶紅了。但他什麼都沒說,隻把懷裡的小狗遞給桂子,站起身。
瞿川走到他面前,淡淡說道:“走吧。”
蔡老三嗯了一聲,又想轉頭再去看桂子,但最終,他隻是把眼淚咽下,跟着瞿川往巷子深處走去。
瞿川在離開前轉頭看了一眼蔡桂子。
桂子早已滿臉是淚,但緊緊咬着下唇,不發出一點聲響。懷裡的小狗似乎也有了感應,不斷發出嗚鳴聲。
瞿川歎了口氣,握住蔡老三滄桑的手,正要離開,卻聽到身後蔡桂子的呼喊:
“爺爺,您到了那邊要好好的,我每年都會去看您。還有,還有,我會聽你話,好好讀書的!爺爺,您記得托夢來我看看我……”
桂子的聲音逐漸遠去。再一睜眼,已經在搶救室裡了。
蔡老三的靈魂回到本體,很快,各種儀器都不穩定起來,滴滴亂叫着。
“準備除顫。”
熟悉的聲音落到瞿川心裡。
我去。不會那麼巧吧?
瞿川趕緊躲到櫃子後面,再探出頭去瞧那醫生,雖然隻能看到背影,但很明顯,是陳舟。
陳舟沒有注意到身後的動靜,他帶着防護罩,看不清臉,也能感受到面罩下緊縮的眉頭和滿頭的薄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