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轉轉,終于遇到了啊。
瞿川想起,藍縣醫院建議外地蔡老三就醫。沒想到,好巧不巧,送到了第一醫院陳醫生的手裡。他算了算,按照人類的時間,楊豐的事情已經過了兩個月了。
陳舟真是一點兒沒變,和第一次在急診室見到時一樣。
“十點三十四分,搶救無效。死亡。”
陳舟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後,才接受了這個事實。他拿起白布,把蔡老三的頭用蓋住,又脫下滿是血的手套,鞠了一躬。
整個過程,陳舟的手都止不住地顫抖。
裡面的護士在處理後事。瞿川悄悄地跟着陳舟出來,見他洗了手脫了手術服,卻沒有急着走,而是坐到長椅上,朝自己這邊看過來。
瞿川往裡縮了一下。
陳舟開口道:“私自混到手術室,是違法的。你幹嘛的?偷藥?”
他的口氣很冷。瞿川過了好久才确定,他是在和自己說話。
瞿川捏了個決,變出實體來,走了出去,道:“陳醫生,不認識我了?”
陳舟的眼神一變,他呼出一口氣,不敢置信地站起身,死死盯着瞿川。
然後,拉着瞿川的手腕,推開樓梯間門,把他帶了進去。
瞿川沒有掙紮,而是笑道:“怎麼,太激動了?沒想到我……”
陳舟一把抱住了他。
瞿川的話被堵在嘴裡,他擡起手,拍了拍陳舟的後背,“沒事,我沒事了。”
“對不起。”陳舟說道。
“對不起?”瞿川奇怪,“和我說什麼對不起?”
陳舟這次格外的固執,“就是對不起。”
“好好好,沒關系,沒關系。”
陳舟抱得更緊了些。
恍惚間,瞿川好像聽見了陳舟如鼓的心跳聲。他明明沒有心跳。
“瞿川,”陳舟在他耳邊,低聲說道,“下次,别為我死了,我不值得。”
“你是人,我是神,我救你應該的。”
“我不值得。”陳舟偏執地說道,“我不值得。”他交叉在瞿川身後的手,緊緊拽着那一身黑衣,好像一放開,瞿川就會消失。
陳舟有些醉了,他鼻尖都是瞿川身上冷冽的味道,和六千年前一模一樣。
瞿川微微側頭,想問他什麼意思,陳舟卻放開了他,和擁抱一樣,放手也是毫無征兆。
陳舟推了推眼鏡,隐下眼裡翻湧的情感,輕聲說道:“抱歉,我……有點激動,第一次見死而複生。”
瞿川笑笑,“沒事。我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能複活,說起來你都不信,我去了趟地獄,那個傳說裡無比可怕的地方。”
陳舟似乎沒在聽自己說話,他栗色的眼睛也沒有從自己身上離開過。
瞿川的話頭停下,“怎麼了?還沒回過神來呢?”
陳舟如夢初醒般地低望向窗外的綠樹,說道:“不是,我在想,雀終于回來了。”
這又鬧地哪一出。
陳舟低下頭,扶了扶眼鏡,轉頭問瞿川道:“瞿死神,要不今晚一起吃飯?”
瞿川聳聳肩:“去不了,天庭現在管我管得可嚴,得回去交差去。”
陳舟又道:“那你明日來吧,我請你吃飯。”
瞿川笑起來,“好。不是,為什麼人們總是那麼執着于和别人吃飯?”
陳舟道:“慶祝你複活,聽你和我講講地獄的故事。也慶祝我,要暫時離開第一醫院了。”
瞿川眉毛挑起,“什麼意思,你要去哪?”
“我最近狀态不好,”陳舟擡起右手,他的指尖在微微顫抖,“從你跳下來之後,手就穩不下來,手術都做不了了。”
歪靠在牆上的瞿川站直,問道:“怎麼回事?”
陳舟柔和地笑笑,放下手道:“有點創後應激。剛做手術,是用力咬着下唇才控制住的。醫院說,讓我調離一線一段時間再回來。剛好我也累了,去個遠離醫院的地方也挺好。”
瞿川問道:“去哪?你不會要找個廟隐居吧?”
陳舟笑出聲來,“我倒希望,可沒錢養活自己。打算去D市三中的醫務室,當個校醫。”
這回輪到瞿川笑了,“高中的壓力可不比醫院小。我收過好多高中跳樓的靈魂。”
陳舟道:“我明白。但那裡至少不需要每天三四台手術。”
樓道的門被推開,一個護士探出頭,看到陳舟,松了口氣,“陳醫生,總算找到您了,主任那邊找您,有台手術。”
瞿川聽到,忙道:“快忙去吧陳醫生,不用管我。”
陳舟嗯了一聲,“明天見。”說完,拍了拍瞿川的肩,跟着護士離開了。
護士關門前,看了好幾眼樓道裡那個男人。
一身黑衣,頭發絲到腳踝都是那麼精緻,感受到護士的目光,還微微側過頭,朝她笑了笑。
護士的臉紅了一片,追上陳舟的腳步,把懷裡的病曆本遞給他,試探地問道:“陳醫生,那個人,是您朋友嗎?”
陳舟翻着病曆本,嗯了一聲,又擡起頭問道:“怎麼了?”看到護士的紅起的臉,他才意識到,瞿川剛剛是用人類的身體和自己見面的。
“能給我一個他的聯系方式嗎?”護士問道。
陳舟的動作停了停,說道:“他結婚了。”
“什麼?”護士小姐姐的臉垮到地上,“看着才二十多歲的樣子,居然結婚了。長那麼好看,唉,他老婆每天看着這麼一張臉,要幸福死了。”
陳舟合起病曆本,“我勾的這幾個病人,每過一小時就要去看一眼是否穩定。主任在哪個手術室等我?”
“A1。”
“好。”陳舟把筆插回胸前口袋,走之前又叫住護士,“對了,謝謝。”
護士笑道:“陳醫生客氣了,這是我應該的。”
“我說的不是這個。我替他謝謝你。”說完,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