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的敗相雖然尚不十分露出，但一時間要挪出百萬兩銀子來大興土木，亦是頗有些頭痛。

如今有了林家的這筆錢，卻正是雪中送炭一般，解了賈家的燃眉之急。

此事若傳了出去，可是不大好聽。

賈母雖大是不願，但為大局思慮，仍免不得要先動用了這筆錢，隻與賈珍、賈琏等外頭主事的爺們約法三章，想着待得這件大事了了，後面再慢慢從别處填補上也罷了，将來總是要完璧歸趙的。

前世的黛玉不曾主持父親喪儀，一應雜務皆由族中趕來的遠親長輩同賈琏協力打點。

林家的财産安排她也不曾過問。

以黛玉之聰慧敏感，她并非不知賈府必與其有些染指。

但自己身體羸弱，有病的時候還遠多過好的時候，哪裡還有餘裕去惦念那些身外之物？

況且她寄身于賈家，心裡又将寶玉視為此生的知己，便沒有那許多他我分别之見。

她又天然地愛潔，實在是不願意理會這些身外的俗務，所以也是将這一筆糊塗賬揭過去了。

到得她因為那件事早早亡故，苦主既喪，林家又沒别人，這筆銀子更是無人追究了。

重活這一世，黛玉既打定主意要換個活法兒，這些事情便也一并都要料理清楚。

是去是留、給誰用不給誰用，問題不大，但都要自己拿主意才好。

秦雪笑道：“總之咱們别的安排都已大緻妥當了，這筆錢暫且填給他們倒也不算什麼，總歸是你的親姥姥家，幫襯一下也說得過去。隻是……他們怕是誰也想不到，這麼一個嬌滴滴的小姐——竟然是好大一個财主呢！”

黛玉也笑起來，道：“快别取笑我罷。先前在家時也是無法，家裡沒有兄弟，少不得也得我出面，一個女孩兒家倒張羅起這些了，沒得沾染一身銅臭，怪不好意思的。”

秦雪呼地一下坐了起來，“嗳”了一聲，撇嘴道：“以前跟你說的話都白說了不成？男人、女人，都是人，根本沒有誰應該幹什麼、隻能幹什麼的說法，更不用遮遮掩掩。況且，經商賺錢多有出息啊，不比其他行業差！戰國時候搞冶煉的巴清、唐代做金礦和茶葉生意的高五娘、造船的俞大娘，還有宋代做餐飲的宋五嫂，她們都是生意人、都是女子、都是好樣的。”

黛玉歎道：“我心裡的确也是認同你所說的。隻不知道為什麼，雖是這樣想的，卻仍覺得别扭，總覺得十分不好意思似的。”

秦雪心下了然，也學那道士的樣子，故作高深道：“有形的院牆易出，無形的枷鎖難解，施主的修行啊——還長呢。”

聽到黛玉噗嗤一笑，秦雪複又躺下，枕着雙手道：“這筆錢就算将來賈家不還，那也沒關系，咱們總是有心理準備的。哈哈，難道現在他們周轉不開，後面就能周轉開了麼？我現在就怕他們既還不了錢、面子上又過不去，一來二去，倒從你的終身大事上做起文章了。你想，若是你将來做了賈家的媳婦兒，那這錢自然就不必還了。雖說女方的嫁妝錢也是不好挪用的，可若是這份嫁妝錢本來就在賈家的賬上，那麼任誰又說得清楚呢？好在你現在歲數還小，他們就算真是動了這個心思，也不至于吃相太難看，等過幾年再擔心這個也還來得及。”

黛玉沉默不語，若真是這樣，又怎生是好呢？

黛玉旋即又想起一事，歎道：“這次回來聽說秦氏的事，我真難過。難道這就是所謂的‘天命’麼？又或是我們做得還不足夠？我想，若是再能早一些找到那位先生，怕是就成了的，是我太猶豫了，瞻前顧後、錯失了良機。”

秦雪皺眉道：“不，不怪你，這件事大有可疑。下午我剛知道的時候，也去同人打聽了，那些人說，秦氏本來已經是大好了，誰知道又舊疾複發，竟至不治，這樣說本來也有幾分道理，可究其細節，她從複發到病故，也實在太快了些，不太合常理。而那個丫頭瑞珠又竟然會殉主，便是感情再親密，好端端的，怎麼這樣烈性？另一個丫頭寶珠，賈珍說以後要按孫女的待遇厚養她，按理說這也是個别人求也求不來的好出路了，可聽人說她在大殡結束後就自請出家去了，人現在在水月庵。你想，即便是她主仆三個感情再深，兩個丫頭經不住打擊、行事出人意表，那也是有的，可終究也太反常些，你說奇怪不奇怪？”

黛玉思索道：“聽你這樣說來，倒真有幾分古怪。秦氏竟不像尋常病故，倒似……倒似是有什麼隐情一般。”

秦雪道：“若是順着原書或明或暗的故事線，我懷疑這事賈珍脫不了關系，但就像那老道士說的，随着咱們在這裡的日子漸長，許多事情恐怕已經起了變化，說不準那賈珍竟是冤枉的？你想，上一世皇上哪裡有關照過你，現在居然有一道口谕給賈家，還有皇太後賞賜的東西。照這個趨勢走下去，若是哪一天打開宮門邀請你進宮做客，我也不覺得稀奇了。如今變數太多，徒想無益，隻能見招拆招了。”

黛玉在黑暗中輕輕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