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潛一面說着,一面就往賈母側院的一處廂房一指。
他對賈府竟似比自己家裡還熟悉一樣,幾乎沒有他不知道的地方。
兩人辨明方位,從賈母卧室的屋頂上不過幾個縱躍便到了黛玉所居之處。
越潛揀定一處位置,伸手便要去揭屋瓦,卻被孟聞淵牢牢按住。
越潛無奈道:“不是,又怎麼了?”
孟聞淵低聲道:“這是閨閣女兒,我們豈可偷窺唐突。”
越潛将手抽出來,有些好笑地道:“半夜三更黑燈瞎火趴在人家屋頂上的是你,說不能偷窺唐突的也是你,什麼話都被你說完了,要是這樣,咱們這便走罷,還啰嗦什麼?”
孟聞淵似乎也覺有些理虧,他輕咳一聲,沒有答言。
頓了一頓,他揭開兩片屋瓦,卻不肯向内張望,隻是将身子伏低,側耳向内細聽着。
越潛啧了一聲,心道不能偷窺但能偷聽,這不知道是哪位聖賢教給他的道理。
他卻也有些好奇,為何這位小孟公子會對林黛玉這樣在意,難道是“主君”的授意?
黛玉和秦雪兩個在床上正自笑語。
她兩個不想被值夜的媳婦婆子們聽見,所以也刻意壓低了聲音,也幸得屋頂上的兩人自小習武、耳聰目明,這才能稍微聽見些,卻也聽不清全部的對話,隻隐約知道好像是在說琴曲。
越潛仔細聽了一會兒,啧啧連聲,低聲笑道:“賈家的人也真是有趣,這大半夜的,不管老的還是小的,一個兩個的都不睡覺。”
他見孟聞淵聽得認真,想了一想,突然明白過來,不由得側頭笑道:“原來如此。我還以為你是顧念相交情誼,不忍心我一個人夤夜辛苦,所以才來陪我。可現在看來……原來是為了——她。”
見孟聞淵不理他,越潛盤膝坐下,自顧自地說着:“這也奇了,你又不是我,人家‘養在深閨人未識’,你又是怎麼知道的她?”
他一面思索,一面側頭饒有興味地打量小孟公子的神色。
見孟聞淵不理不睬,越潛突然伸手出招,直往他耳上襲去。
這一下實在突然,孟聞淵招架不及,竟被他結結實實在左耳上捏了一把,氣得他反手就是一掌擊出。
越潛卻是早有防備,輕輕松松便化解了這一掌,躍開兩步,笑道:“我問你話,你又不答。瞧你裝得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耳朵卻為什麼這樣燙?”
也虧得這會子是在夜裡,難辨顔色,否則若是讓他瞧見小孟公子此刻通紅的面色,還不知道要怎樣嘲笑才好了。
越潛的眼神牢牢盯住孟聞淵,提防他再次出手。
孟聞淵卻似乎是驟然被揭破了心中秘密一般,有些茫然無措,任夜風将他的衣袍下擺輕輕揭起又放低,隻是呆呆站着,并無動手的意思。
越潛少見他這副模樣,心中了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喜歡就喜歡,不喜歡就不喜歡,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要我說,你快别聽你那個迂腐老爹的教導了,這兩年瞧着你總是老氣橫秋的,越發沒意思起來了。”
孟聞淵仍然沒有動,也不替自己的“迂腐老爹”辯駁,隻有臉上還在微微發燙。
他心裡覺得越潛真是不可理喻。
可仔細想來,從第一次見面到現在,不知不覺竟然已經過去三年多了。
自己卻還是克制不了時刻想要打他的沖動。
但自己又偏偏同他是好友。
他正自出神,卻聽越潛突然莫名其妙地一笑,道:“嗐,這樣也好。與其是‘他’,還不如是你。”
孟聞淵完全摸不着頭腦,忍不住問道:“什麼?”
越潛攬住他的肩膀,笑道:“你心裡惦記的這位林姑娘,她早已有一位意中人了,這人就是她的表哥,榮國府銜玉而生的那位寶二爺。”
孟聞淵的目光有一瞬間黯淡,卻仍是淡淡地道:“你與我說這些作甚麼。”
越潛将他的神色看了個明白,聽懂了他的言不由衷,心中更是有數。
孟聞淵頓了一頓,又補充道:“什麼‘意中人’,你又是從哪裡聽來的閑話,休要再同人提起。這樣的人家,表兄妹間也當避些嫌疑,有這些話傳出來,于人家小姐的閨譽有妨。”
越潛不理他說的話,隻是沉浸在自己新生的想法之中,将孟聞淵的肩頭扳過來,興奮地拍了拍,認真道:“說真的,那個賈寶玉不過是皮相生得有幾分好,又占了個‘竹馬’之便,其實這人内裡糊塗,并不與林姑娘相配。兄弟,你的模樣不差,而且文武雙全,我更看好你。”
孟聞淵頓覺十分荒謬,甩開他的手,低聲斥道:“胡說。”
越潛仍舊不理他,似乎是發現了一件極有趣的事情一樣,興緻極高,自言自語地道:“不錯,就是這樣,這個忙就讓我來幫你們好了。對、對,之前我怎麼沒想到呢,若是解了這一環,以後她也不至于再傷心了。可是……要怎麼做呢?讓我想想、讓我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