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聞淵深知這一位的心思向來天馬行空、人鬼難測,但又十分敢想敢做,忙道:“你不要胡來。”
越潛卻突然指指腳下,噓道:“不要作聲,你聽——她們好像在唱歌呢。”
兩人仔細聽時,果然從房中隐隐約約傳來一個女孩子哼唱的聲音。
孟聞淵從未聽過這個調子,隻覺曲調雖然簡單,卻抓耳入心,十分清麗好聽。
他正自聽得認真,微一側頭,卻看到越潛少見地不說話了,身子還有些微微發抖。
孟聞淵心中一凜,不由得低聲問道:“怎麼了?”
越潛伸出有些顫抖的手,哆哆嗦嗦指着下面,半晌才道:“怎……怎麼會……”
他抓住孟聞淵的肩頭,不知道是因為激動、興奮,還是害怕,此時用全然不似平常的聲音說道:“‘青城山下白素貞’,這是‘青城山下白素貞’。你說,她如何會知道這個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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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星移,時光流轉,賈家供娘娘省親的園子已竣工了。
在貴妃遊幸前,各處景緻先已暫制了燈匾,待貴妃正式賜名後再行正式镂刻。
如前世一樣,這裡的燈匾字樣倒有大半是寶玉所拟。
宮裡的正式旨意也已下了,恩準賢德妃賈氏于次年的正月十五日省親。
自從接了旨,衆人心中算是終于落了定,阖族上下更是忙碌。
園子的各處收拾布置頗費人工。
單那帳子圍屏便有幾百架,更别提更細處那千八百件小事要照管。
外頭還有賈薔、賈芹等忙着教習小戲子、訓導小尼姑、操練船塢駕娘,以至于各色鶴、小鹿、白兔、鵝鴨等小動物的采買飼育,各色竹子、果樹、香草,還有水裡頭荷花蓮花的栽種,真正是内外喧騰,忙碌非凡。
新建的園子因為要候着娘娘的遊幸,所以内裡容不得一絲錯兒,每日皆有當班的進去巡邏檢視,若發現有甚不妥之處,及時就要補繕清潔。
因正是各處大繕的時候,鳳姐便叫連府裡也順勢收拾一番,将各處屋頂都翻檢翻檢。
若看見有舊了、壞了的,趁這時都更換了,又可添添喜氣,也免得兩回麻煩。
修繕屋頂的匠人小工所到之處,府裡早用帳幔圍屏等将道路遮攔住,一路有精幹的媳婦婆子盯着,一應丫鬟都不許經過。
這日因修到賈母院中,鳳姐先幾日便同尤氏說了,一早尤氏便來接了賈母過府聽戲、說話,免得老太太見了真“上房揭瓦”的人心煩。
其他住在賈母院中的人,寶玉約了秦鐘在外書房玩,且不必管他;還剩一個黛玉,鳳姐便說讓李纨接了她去跟三姑娘等坐一坐,玩上半日再回來。
黛玉隻說當日有事,但一定閉門不出,鳳姐知道她是個懂事的,也不多問,便由她去了。
賈家給賞錢痛快,幹活的工匠手腳便格外麻利,不過半日工夫便将賈母正院前後房屋的屋瓦全部檢視了一遍,将那微有舊損的都換過了。
馬上忙完最後一片房頂時,側屋上的一個小工突然“咦”了一聲。
這一聲引得底下站着的幾個媳婦都一齊往上看着。
他的師傅忙瞪了他一眼,低聲道:“别作聲!來的時候怎麼同你說的?作甚麼咋咋呼呼的。”
那小工捏了捏手裡的物事,心裡有些委屈,可師傅的責備他卻萬萬不敢分辯。
他做完手上的事,趕忙下了梯子,手腳靈活如猿猴一般,甫一下地,忙将梯子穩穩扶好,專等他師傅下來。
下頭監工的媳婦見他們下來,都迎上去笑問道:“都弄好了罷?今兒時辰也差不多了,便做完這一處的也罷了,明兒還有西院兒的幾處,做完了那些,就都得了。”
領頭的師傅點點頭,不敢多看、多話,叫徒弟收了梯子,就要随媳婦們出去。
那徒弟是個十來歲的半大小子,是窮人家送到他師傅這做學徒的。
他模樣極老實,此時卻顯得有些為難的樣子,像是要說什麼又不敢說。
管事的媳婦瞧他這樣,有些好奇,可又不敢叫他們這些人在這裡站得久了,便笑道:“這個小哥兒可是有什麼要緊事說?咱們一面往外頭去說罷。”
那師傅眉頭一皺,趕忙瞪了小徒弟一眼,壓低聲音道:“這裡哪有你說話的地方,還不快走呢。”
那小孩子畏懼師傅,但天性純良,還是不願隐瞞,将嘴唇一抿,把右手向前攤開,嗫嚅着道:“我在上頭拾到這個。我想怕是誰丢的罷,若人家着急,一時又找不見,那可怎麼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