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十二點半,兩個人準備休息——謝棘睡沙發,沈吟月睡床。
她已經很久不回自己家了,一方面覺得窒息,另一方面是因為張瑤雨偶爾會去自己家門口找麻煩。
“張瑤雨失蹤了,你知道嗎?”卧室的門大敞着,沈吟月清冷的聲音傳出。
謝棘在黑暗中應了一聲:“我知道,快一個星期了。最近在班上老有人問我,她失蹤前聯系過我沒有。他們老以為張瑤雨是失戀了想不開才離家出走,搞笑。”
沈吟月聽着他的聲音,沒再說話,而是靜靜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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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一直到考完三模,張瑤雨都沒能被找到。
高考前兩個星期,延裡忽然下了一場暴雨,雨水沖刷着整個縣城,連高架橋都坍塌了,電視裡也正實時播報着這場罕見的暴雨。
最後一節課,班主任帶來一個噩耗——張瑤雨被發現埋在學校後面的山裡,已經面目全非。
原本寫着作業的沈吟月筆尖一頓,在紙上泅出一個黑點。她的心跳得尤其快,有道不合時宜的聲音在說——那個惡魔終于死了。
放學後,大家議論紛紛。沈吟月低着頭給謝棘發消息,對方隔了半天才回:
【CR:不用等我,你先回我家。】
在幾天前,沈吟月在網吧的兼職停了,所以她不用再去打工,老闆還格外給了二百塊錢祝她高考加油。
沈吟月從中拿了十幾塊出來買了碗面,吃完便回了謝棘家。雨下得很大,雨水粘在窗戶上,變成一條蜿蜒的曲線,隔絕了沈吟月的所有視線。
她忙不疊地做着沖刺卷,時不時擡頭看一眼外面。一直過了九點,謝棘才回來。他半邊肩膀都被淋濕,額前的黑色碎發搭在眼前,臉色陰沉。
“謝——”她叫他一聲,話音還未落下,就被抵住肩膀,整個人被摟進懷裡。
少年身上的黑雪松冷香和她的清香混在一起,呼吸彼此纏繞粗重,分不清那一寸是誰的。
他手臂收緊,深深埋在她肩窩裡,好像要把她整個人融進身體。
“你沒事吧?”沈吟月慢慢擡手,抱住他腰,“你去哪裡了,怎麼不打傘?”
謝棘渾身帶着雨水的冰涼,好像從地獄裡爬出來的惡鬼。
“别說話。”他嗓音有些沙啞,雨水順着發絲流下來,正巧落在眼睛邊上,像是淚水,“讓我抱一下就好。”
沈吟月不明所以,但沒有拒絕他。她感受到他身上莫大的悲傷,那股悲傷好像也席卷了她。
這場擁抱持續了很久,屋裡安靜,窗外的雨聲拍打着窗戶,發出啪啪的清脆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放開他,眼神裡有她讀不懂的情緒。
“沈吟月,我要走了。”半晌後,他忽然說。
她一愣,眨眨眼:“什麼?你要回慶延了?你原本的地方嗎?”
她其實還想問——為什麼會這麼突然?但最終還是沒有開口。
“不是。”他平靜地抛出事實,“是去自首,張瑤雨那件事,我幹的。”
“……”
死一樣的沉寂。
沈吟月愣了好久,她像是沒反應過來,有些難以置信,聲音也在發顫:“為……為什麼?你瘋了嗎謝棘,還有兩個星期高考了!”
“嗯,她來找我複合,我沒同意。她一直哭,很煩。一方面是不想被繼續糾纏,一方面也由于她欺負你。”謝棘長腿放松地伸直,“一時失手就……本來打算混過去,但因為今天這場暴雨,被發現了。”
她依舊呆呆的,一行眼淚劃過臉頰。
謝棘扯扯嘴角,起身拎起外套往外走:“我不喜歡警察來學校大張旗鼓地找人,所以我打算去自首,也許能減刑。”
“謝棘,你是神經病嗎!”沈吟月大喊一聲,把手裡的玻璃杯猛然砸過去。杯子和他擦身而過,碎在了地上。
“随你怎麼想。”被罵的人毫無反應,執着地拉開門往外走。
“外面雨還很大!”沈吟月又叫了一遍他名字,男生還是跟沒聽見似的往外走。見勸說無果,她咒罵一聲,也連忙換上鞋追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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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席卷全身,冰涼刺骨。
附近的商店全都關上門,天空陰暗低沉烏雲密布,還夾雜着幾聲雷。不遠處的警局亮着一盞燈,謝棘收起傘,義無反顧地走進去,沈吟月也哆哆嗦嗦地跟進去。
“你說後山那具屍體你幹的?”年輕的男警不可置信,上下打量了一下面前的少年。
謝棘面無表情地認下:“是我。”
接着他露出輕佻的表情,事無巨細地講述了事件經過,留所值班的兩位警察邊聽邊記錄。但沈吟月聽不下去了,連忙出聲:“不是的,肯定有誤會!我了解他,他不會做這種事……”
那位女警溫和笑笑,遞來一杯熱茶:“暖暖吧妹妹。我們也不會隻憑供詞抓人的,會仔細調查。”
沈吟月這才發現,她忘記穿外套出門。
謝棘睨她一眼,把自己的外套丢她懷裡,繼續說:“不用查了,我承認,我幹的。”
之後他被帶去小房間仔細交流,外面一聲悶雷“轟隆隆”的。
不出二十分鐘,謝棘出來了,他身後兩位警察神情嚴肅。那位女警頗為無奈地走到她面前:“妹妹,他說的許多細節都可以對上,連我們沒向外界公開的他也都知道,所以……可能快開庭了。”
“轟”的一聲,沈吟月感覺那道悶雷劈在了她心頭。她揪緊外套,懇求道:“不行啊姐姐,馬上要高考了,可以等到高考後嗎……?”
少女哀求的表情觸動了女警,她有些于心不忍,但還是說:“不行啊,這個我說了不算數,而且得給家屬那邊一個交代的。”
沈吟月失望地垂下頭,餘光瞥見謝棘拿了傘,她也連忙跟上去,和他站在一把傘裡。雨水順着傘檐滑下,仿佛隔絕了外界的聲音。
“我家可能馬上派人來了,我明天就不去學校了,預祝你高考順利。”他舉着傘看着前方,表情淡然。
“為什麼?”沈吟月有些艱難地開口,依舊追問,“你為什麼要這麼沖動?我……我根本沒讓你做這種事啊!”
謝棘停下腳步,偏頭看她:“我知道,但我知道你恨她。”
“我也恨你,謝棘。”沈吟月瞪着他,眼尾的濕紅卻出賣了她。
他頓了頓,伸手用指腹擦去女孩眼角的淚水:“别哭,寶寶。”
沈吟月垂下眼,兩秒後再擡頭,表情再度恢複以往的清冷淡然。
“以後不要聯系了。”她說。
這是那次以後,他們的最後一次聯系。之後沈吟月就真的再也沒有見過謝棘了。她偶爾會想,如果當初的開始可以美好一點就好了。
也不至于回憶起來滿是傷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