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媪還不知發生什麼事,後邊的長公子已然起身,溫聲道:“崔氏還未熟練掌握宴席禮儀,撤下去,再做一遍。”
崔蘭因笑容頓收,舉起玉箸左右張望,“欸!别啊,會冷。”
“你不冷。”蕭臨說罷,迤迤然走出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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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蘭因白日認真學禮儀、背家譜,晚上就加倍拉着蕭臨“作妖”。
蕭府規矩森嚴,敢在外面走動的人不多。
崔蘭因趁傅母睡後,偷偷帶蕭臨摘樹上的果子。
她摘,蕭臨看。
也去叉了湖裡的遊魚。
她叉,蕭臨看。
要不是生火動靜太大,恐引人注意,崔蘭因都打算就地烤魚了。
“我們去廚房掏點鹽吧!”
“做什麼?”
“把魚腌起來啊,如果有花椒、茱萸一起碾成粉,塗在魚身上,挂在風口吹幹,很好吃的做法,你平日也吃過啊!”
吃過,但是沒有做過。
這種事情蕭氏的郎君們都用不着學。
蕭臨感覺夜風寒涼吹得腦殼疼,他揉了揉,道:“明日交給下人做。”
“那不行,一晚上就會臭掉的,長公子也不想被人發現有一條臭魚挂在你院子裡吧?”崔蘭因故意把腥呼呼的魚叉到蕭臨眼皮下。
夥房在蕭府的北側,兩人一前一後抄近路走在假山裡,崔蘭因叉着魚,猶如提着隻熄了火的魚燈籠,嘴裡哼着不知名卻輕快的小調。
秋風吹動頭頂的銀杏,樹葉簌簌作響,時不時飄下七八片,沾在兩人的衣上、發上。
地上已經鋪出一條金黃的毯子,踩在上面聲音清脆好聽,蕭臨的心情異樣甯靜。
崔蘭因摸着黑乎乎的假山洞,道:
“為何都喜歡在自家園子裡造這麼多九曲十彎的假山,就跟兔子打的洞一樣,豈不是很好躲人。”
這涉及造園的學問,作為博學多才的蕭氏長公子必然也研究過一二,回道:“‘無山不成園’,疊山壘石是為追求自然之趣,造假山講究‘雖由人作,宛自天開’①,故而形态各異,不拘泥于某一定數,至于躲人,确實比較适合孩童藏匿玩耍。”
崔蘭因聞言回身,蕭臨正好被凸起的山石壓低下腦袋,兩人的臉突然就離得很近,月光從錯落無序的洞穴漏出,光影交錯,面前的景象亦真亦假。
蕭臨紋絲不動,像是誤入妖精洞的正人君子。
崔蘭因故意踮起腳,湊近他,輕聲問:“那夫君小時候喜歡在這裡玩嗎?”
“不。”蕭臨這次沒有躲,任由她的氣息撲在自己唇上,緩緩回道:“我喜歡坐在山上的亭子看書,誰太吵鬧了,我便告訴母親,他們就得回去抄書了。”
“……”
崔蘭因無言以對。
換做是她,蕭臨這樣不知變通還死會讀書的人,她是最讨厭的了!
不過誰叫他現在是她的夫君,還長得這麼标緻好看,招人喜歡?
崔蘭因一邊原諒蕭臨,一邊下定決心要扭正自己這看人看皮的膚淺行為,免得日後被蕭臨賣了還替他數錢。
兩人走得緩慢,夜晚的風自由地穿入镂空的石洞,曳出凄厲的尖哨,掩住不速客的腳步聲。
在這呼呼風聲裡隐約夾雜女子啜泣的幽幽之聲,如鬼似魅。
有人!
崔蘭因精神一振,好奇地快走兩步,又聽見另一個低沉年輕的男聲在安慰:
“好了好了,仔細你的眼睛,别哭了,我心疼啊。”
那哽咽的聲音決絕道:“郎君是要成婚的人……我隻是個微不足道的人,怎敢擋了郎君的青雲路……我此番來是與郎君告别,日後……”
“好錦兒,說那些做什麼,雖然我要成婚了,可我心裡愛的人一直是你了啊!”
崔蘭因瞪圓了眼睛,這場面好像話本裡讀來的癡情女與負心漢的故事。
實際遇上比書上看來還要讓人氣憤。
因聽得認真,沒留意身後蕭臨靠過來,不小心碰掉了她手中的魚。
啪叽兩聲。
才死沒多久的魚肉很彈,掉在地上還能跳起來,來個回響。
這動靜鬼都知道不對勁。
那邊的郎君頓時大喊了聲:“是什麼人!”
崔蘭因做賊心虛,吓得魂要飛了,拉住蕭臨就要跑。
但蕭臨穩如磐石,愣是讓崔蘭因沒能竄出去一步。
你作甚不跑?
崔蘭因回眼瞪蕭臨,蕭臨沒看她,還把她的手扯了下去,大義凜然,不躲不藏。
崔蘭因也不管蕭臨了,趁那邊的郎君還沒尋來,拔腿跑了個沒影。
逃跑不積極,腦子有問題。
翌日,崔蘭因哈欠連天醒來,一旁陳媪已經憋了一肚子話要講。
挂起半張床幔就忍不住道:“娘子沒準還說對了,長公子可能是個變态!”
崔蘭因打岔氣了,險些下巴脫臼收不回去,她托着下巴驚道:“變……态?誰?蕭臨嗎?”
陳媪連連點頭,“是啊,女郎睡了不知情,長公子晚上居然不睡覺,夜深人靜去湖裡叉魚,還撞見四房的郎君和一女郎的醜事!現在兩位郎君都在祠堂裡跪着呢!”
“啊?”
蕭臨沒跑還把自己賠進去了?
陳媪擔憂:“您說長公子該不會患有怪病吧?要不然白日好端端,晚上為何要去叉魚?還有人說長公子是為了洩憤,才拿魚出氣……”
大家都百思不解,但長公子是一個字沒解釋。
崔蘭因暗暗歎了口氣。
就說魚應該拿佐料腌起來,這樣大家隻會說長公子嘴饞而不是變态了。
“快,給我梳妝,我要去祠堂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