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被崔蘭因當做“男鬼”,但蕭臨沒有讀心術。
他無法得知女郎心中所想,隻能看見她還濕潤的睫毛像受驚的小鳥瑟瑟顫抖,水珠一顆接着一顆她從潮熱的發絲争先恐後擠落,在她圓潤緊縮的腳指旁粉身碎骨。
剛剛沐浴過的女郎嫩得像一截方冒出芽尖的葉子,露出的地方無不脆弱易折。
折,這個字眼代表的是摧毀。
見之柔弱,想到的是摧毀而不是呵護,這種想法完全違背道德,也背離蕭臨的準則。
可他沒有辦法,沒有辦法在崔蘭因面前克制住他的心不往卑劣、陰暗的方向去。
就好像在強烈的陽光下投在身後的影子,輪廓明顯,顔色濃黑。
他在看着崔蘭因的同時,看見自己漆黑的靈魂。
“抱歉。”他開口道。
隻有兩個字,也不知道他抱歉是因為在她衣冠不整時闖進屋,還是目睹了她大膽的文字。
還是抱歉自己的心不受控制。
雖然蕭臨的眼神很帶勁,但崔蘭因身上都快濕透了,再與他僵持下去怕要挨凍,不得不開口:“夫君,你怎麼了?”
她能把聲夾出微顫的音,柔弱能助長嚣張,也能蒙蔽人。
更像個無辜可憐的受害者。
他怎麼了?
蕭臨也想有個人能夠給出回答。
明明已經想通,為什麼在看見那兩行字的時候還會迸發出劇烈波動的情緒,他聽不清景瀾的話也無法摒除心中的雜念。
夜晚讓所有情緒都蒙上一層深色,失去了其本身的色彩。
智者也無從将它們一一辨别、分清。
他能怪崔蘭因嗎?
不能。
他隻恨自己還不夠大度。
就像修道者不會怪外界的幹擾,隻會怪道心不穩。
“……無事。”
“是有關袁四郎的事嗎?他……死了?”崔蘭因大膽猜測。
蕭臨一抿唇,那被寒氣染白的唇恢複了些血色,在他的臉上越發豔麗,“不是。”
崔蘭因攏住衣襟,兩隻腳原地跺了跺,好像是冷到骨子發顫,“那就好,不然這大過節的多晦氣呀!那犯人抓到了嗎?”
無關緊要的談話讓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緩和,蕭臨拎起旁邊一件披衣遞給崔蘭因,“還沒有線索,穿上吧。”
說着,他并沒有出去,而是往屋裡走,腳步有些快,崔蘭因等他徹底進到内室才往屋門去,趴在門縫上對外面喊:“傅母、豆蔻。”
陳媪很快就入内為崔蘭因擦拭濕發,塗抹香膏,而豆蔻領着幾個健婦挑換洗澡水,重新收拾了淨室。
收拾好一切,衆人再次退出房,崔蘭因就去叫蕭臨沐浴,而她自己則躺到床上用湯婆子暖着手腳。
并且重新思考蕭臨這個人。
似乎、好像、或許也不是那麼無趣。
既然他們還有那麼長的時間需要相處,崔蘭因想要做出點改變,再與蕭臨拉近些關系,不知道會不會發生些更有趣的事。
她的心已經在為沒有發生過、也無法想象的事而雀躍。
蕭臨拿着書回到床邊,崔蘭因的兩隻眼睛還炯炯有神亮着,那明燦的目光把他掃視了幾遍,像是在找尋蛛絲馬迹。
他忍住不低頭檢查,平靜道了句:“今日水溫很适宜。”
言外之意,因為水溫很好,所以他才用了這麼久的時間。
并沒有做其他多餘的事。
“哦。”這個回答很容易讓人聽出不信任、懷疑的語氣。
蕭臨不再辯解,而是道:“明日會有人向你詢問有關袁四郎之事,不必擔憂,此事是謝玧所管,例行公事而已,你如實告之,他不會為難你。”
膠東袁家的郎君鬧事遇險,茲事體大,所有接觸過他的人逃不了詢問。
袁四郎今夜去了哪,見過什麼人,他的長随再清楚不過,所以崔蘭因想抽身事外,并不容易。
好在,她隻是個柔弱的小女郎,不會有任何人把這件事與她關聯在一起,問話也最多是想知道袁四郎在被歹人襲擊前有沒有留下線索,畢竟他人現在還昏迷着,無法親自出來說明經過。
“好。”崔蘭因不疑有他,笑盈盈道:“我信夫君。”
“嗯。”蕭臨點頭,上床,翻開書對她道:“你先睡吧。”
就睡了?
崔蘭因滿頭霧水,淨室裡面究竟藏了什麼法寶,能把蕭臨從有趣豔鬼打回無趣冷仙!
翌日一大早,謝玧就坐到蕭園前廳。
有蕭臨作陪。
一問一答,崔蘭因并無隐瞞。
謝玧總結道:“……這麼說,二娘子也不知袁四郎從何而來,去往何處?”
崔蘭因的臉被一圈白絨絨兔毛圍繞,一派天真與爛漫:“中郎将又聽漏了,我是不知袁四郎從何來,但知他應是要去找潘侍中,大殿下拆穿他偷閑,他還極不好意思連連告罪,要人替他隐瞞呢!”
謝玧敲了下腦袋,“哦,是是是,我剛還記着呢,所以袁四郎在東街文成書閣前停留片刻,與二娘子說了幾句話,又轉去西街方向,準備與潘侍中……”
他讓旁邊的書吏官記錄,自己搓着下巴琢磨。
“不過奇怪的是,袁四郎究竟和崔娘子有什麼淵源,那長随交代,他家郎君是直沖崔二娘子你去的……所以他有沒有說些别的話?”
崔蘭因搖搖頭,遺憾道:“那倒是沒有,中郎将可再去詢問大殿下,興許有我聽漏的地方。說起淵源的話……上回蕭家冬日宴,中郎将也在場,我誤傷過袁四郎,他可能對我懷恨在心,想要伺機報複!中郎将你可有拷問過那長随,袁郎君沖我來可是想行什麼歹毒之舉?”
說到最後女郎的臉色一白,眼神光也搖搖欲墜,像是真為此後怕起來。
謝玧:“……”
雖然崔蘭因的擔憂毫無道理,但他還是要安慰一句:“袁四郎好歹出身膠東袁氏,名門大族,其父是個清正廉明的好官,其母也惠外秀中,所以他不至于如此小肚雞腸,對吧?神玉?”
蕭臨道:“他不敢。”
崔蘭因頓時一掃臉上憂慮,彎眼笑道:“謝謝夫君,有你這句話我就安心多啦!”
“?”
謝玧望着眼中無他的表妹。
心微微抽痛。
他說了這麼多,怎麼就比不上蕭神玉三個字?
罷罷罷,他是個大度不計較的郎君,遂起身,對蕭臨揖手,“神玉,我就問到這了,多謝。”
崔蘭因:“?”
你問的是我,你謝他做什麼?
蕭臨送謝玧出府。
崔蘭因趁機跑回後院書房,掃了眼桌面,她的小黃冊已經被挪到左手邊,被一玉蛇紙鎮壓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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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巅雪融,露出青翠的顔色,淅淅瀝瀝的雨織出朦胧春色。
開年春訊接連不斷,蕭臨又搬回前院。
崔家大郎特意從外地運了一棵帶着花苞的櫻桃樹送來蕭園。
崔家上下都記得,崔蘭因喜歡櫻桃。
崔蘭因在院子裡指揮人栽種,蕭臨回來找卷宗時往窗外看了眼就看見那顆枝繁葉茂的樹,便沿着廊子走到崔蘭因身邊。
“夫君怎麼在這?”
應該在皇城辦公的人突然出現,崔蘭因小小心虛了下,就指着旁邊被翻開的土,連忙解釋:“櫻桃樹喜陽,我觀察過那個角落的陽光最好,每日可以曬足三到四個時辰。”
好在這院子裡也沒有什麼,崔蘭因選的這塊角落隻斜依了幾顆茂盛的芭蕉葉,多一顆櫻桃樹也沒有影響。
蕭臨問:“你喜歡吃櫻桃?”
崔家大郎運樹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工部管漕運船隻,所以裡邊的官員偶爾也會捎帶點東西,樹這種東西就比較顯眼,也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