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芙甯“病”的次數比她多,這次也沒有來王家的春日宴,崔蘭因和一些娘子沒話找話,聊了會胭脂水粉就借着更衣遁了。
春日宴被戲稱“相看宴”,未嫁适齡的女郎才是重中之重,如崔蘭因這類已嫁人的娘子都是陪襯。
王大娘子要顧着蕭家幾個小娘子甚至還有陸娘子,便分不出神盯着她,崔蘭因趁機溜了個沒影。
她這一走,王十一娘就迫不及待拉攏旁邊好友,道出她才聽來的大秘密:
“你們可有聽袁四郎說,原來崔家二娘子和二皇子兩情相悅,在白孟城可是差點都成親了!!!”
這可比之前傳得那些捕風捉影的猜測驚人多了。
“這話怎好亂說,那可是長公子之妻……”也有理智的娘子不想惹禍上身,開口道:“袁四郎怕不是因為上一回被長公子下了面子,心懷不滿才故意編排的?”
“可若是真的,長公子卻被蒙在鼓中豈不可憐?”
建康城的女郎們對長公子不說死心塌地地愛慕,至少也有小小的心動過。
眼看一隻麻雀飛上梧桐木,占了那最好的窩巢,心中不痛那是不可能的!
“可這一沒物證二無人證,長公子也不會信啊。”
王十一娘也是有備而來,她清了清喉嚨道:“正好今日二殿下也在,我們且盯住她們二人,若真有苗頭,不可能安耐住不碰面!到時候我們再說給長公子聽,不是更有說服力?”
士族豪門這樣的腌臜事不少見,幾位女郎更是看熱鬧不嫌多,紛紛點頭同意。
還有人道:“要是長公子也在就好了。”
可她們都清楚,長公子蕭臨甚少出席這類宴會,成婚前少,成婚後更沒必要。
所以,蕭臨根本不可能露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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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休沐,蕭臨騰出時間整理書房。
蕭家的女眷多半都去參加王家的春日宴,蕭園都清淨不少,連鳥雀都敢收了翅膀落在樹梢,啄一啄那些青中帶黃的果子。
崔蘭因最看重她的櫻桃樹,時常見她推開門氣沖沖奔出來驅趕鳥,今日主人不在,鳥膽子大了好一圈。
幾隻黑眼翠羽的“大盜”甚至用爪子挂在果子上蕩起了秋千。
蕭臨走出書房繞到後院,不用揮手,光是那挺拔的身影走近,鳥兒一哄而散,徒留晃動的樹枝以及上面顫動的果子。
廊下支架上的彩毛鹦鹉左晃右晃腦袋,跳着莫名其妙的鳥舞,在為他喝彩。
“好鳥!”“好鳥!”“乖寶!”
蕭臨瞥了它一眼,沒有和鳥鬥嘴幹架,那是崔蘭因才會幹的事。
他隻是望向後書房的窗,窗扇打了一條窄縫,不知是風吹開,還是有人故意留下。
從外邊看不清裡面,隻有一片幽深。
蕭臨挪不開眼,就仿佛那窄窄一條深隙有莫大的吸引,引.誘他沉淪其中,無法自拔。
即便一次又一次自我告誡。
未經準許,擅動旁人手記有違君子本心,可是崔蘭因那冊子從沒有避着人,總是堂而皇之攤在桌上,隻要識字的人,随意翻開便可瞧見。
起初他說服自己通過這冊子來了解崔蘭因,好投其所好,誰知她上面寫的東西越來越“不可言說”,竟好似是這女郎通過臆想,在滿足自己。
滿足她無法與檀郎結合之下,那些不能實現的事。
古之賢者,少有人把内宅後院之事挂在嘴邊,即便留名青史也從不提及他們的妻妾,故而縱使遍覽群書,蕭臨無法借鑒前人經曆,更也理不出個頭緒。
此情此景,他應該如何處之泰然?
思索問題時蕭臨有踱步的習慣,隻是這一踱,他又走到後院書房門前,望着那兩扇門,他竟是愣了瞬,才宛若無事推開。
書案上,崔蘭因的小黃冊大大方方躺着,就好像不懷半分心事,純真無邪。
蕭臨朝它伸出長指,小黃冊正好被窗縫裡的風吹得書頁翻動,無端端讓人想到害羞的娘子按下自己裙擺。
蕭臨手指插.入書頁,面不改色往旁一翻,也是好巧不巧,右邊是崔蘭因上一回寫的,他已閱過,左邊是她剛着墨的新作。
隻見最顯眼的一行寫着:“……檀郎把我拽到假山後,我想跑,但被他狠狠按住,親吻……”
蕭臨額角青.筋突突直跳,目光慢慢凝在“親吻”二字上。
腦海裡浮出的就是崔蘭因的那兩瓣唇。
成婚前他翻看過蕭家準備的“婚事畫冊”,見過名為“親吻”的步驟,就是兩個人四瓣唇貼在一塊,好像在互相品嘗,又仿佛隻是緊緊相貼。
……而後一頁便是互相寬衣,赤.裸相待。
即便崔蘭因今日并沒有寫親吻之外的事,但是蕭臨相信假以時日他會在這本小黃冊上看見。
他有些恍惚,扶着書案的兩隻手慢慢蜷起。
小青蛇從他的腕間遊走,扭着瘦長的身子爬到冊子上,鱗片刮着宣紙發出沙沙聲。
蛇揚起頭部,蛇瞳剔透如珠,紅如赤日,如細梭的瞳仁分割兩瓣,神秘深邃,宛若通靈智,識人心。
蕭臨輕輕笑了下,蛇倏然僵住不動,連蛇信子都沒有吐出來。
它謹慎地凝視主人。
蕭臨低頭,指腹摩挲着崔蘭因的字迹,也許是因為他手心沁出的汗,竟化開了墨。
親吻二字洇出了毛躁朦胧的邊緣,就好像有什麼被禁锢的鬼怪正在往外奮力掙紮,想要突破這幽禁的牢籠,為非作歹,肆意橫行。
蕭臨合攏小黃冊,走向門外。
景瀾景澄二人皆垂首侍立,靜聽吩咐,良久,隻聽長公子聲音低沉,問:
“王家春日宴,設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