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漠垂着頭,強撐的肢體最終還是垮了,他身子一降,坐到了地上。林将軍就躺在他旁邊,頸上一道血紅深溝,閉着目已經沒了氣息。
生命很脆弱啊,艱難地活下來,輕易就能死掉了。
“你說……我虛僞?”
丘漠說話有氣無力,輕輕的,淡淡的,卻不知怎麼就跟長了刺一般叫人揪心,攀申比喻得很對,像孤獨的荊棘。
視野中是一地死亡的血肉,卻好像硬是裝下了整個天地。
“我隻是讨厭這些現實,想改變這些現實。”
攀申居高臨下,跟前是個對現實失望的心死之人,也可能,早就心死了,都是在無望掙紮。
“你看到了,你改變不了。”
丘漠将手捂上自己臉,似是懊惱地冷靜一下,然後又放下來。
“你說的對,”他頹廢地道,“我自己都活得一團糟,憑什麼去決定他人的命運……”
随後丘漠舉起一隻手,攀申感受到元神上捆綁着的咒印的波動,随着那舉起的手握成拳然後一拽,那封印了攀申十年的束魂咒從元神上破開了!!
攀申是驚訝的,在自己剛開過葷,打死打殘那麼多人的情況下,對方竟主動給他解開了束魂咒。
“你走吧,”丘漠說,“我放你自由。這些年,委屈你了。”
沒了咒枷本該一身輕松,但攀申卻沒能暢快起來。他握緊沾滿血的竹棒,将竹棒那端指在丘漠頸側。
他的确說過解咒後宰了丘漠的話,但他沒有下手。
“很好。”
一肚子怨氣發不出,最終彙成兩個字。兩個字說不清的複雜,不知是悲是喜。
他把竹棒丢在丘漠腿邊,轉身跨過一地屍體頭也不回地走開。
“祝你好好普渡衆生啊,大善人。不過日後我做了什麼令你不滿的事,你最好别來管我。”
他離開時天地間開出一具威武的元神,一聲長鳴響徹雲霄,仿佛在昭告天下某個了不得的家夥現世了……
丘漠坐在矮矮、窄窄的道路上,坐在橫七豎八、死氣沉沉的屍體中,垂着頭無力地喘息,孤單而落寞。
這片死亡太平靜了,天見了不會垂憐,大地見了也選擇沉默。
……
-
皇宮。
一位宦官攜幾個下人呈上來一卷剛着墨不久的文書,和一捆看起來年代久遠、陳舊泛黃的畫卷。
“陛下,上皇聽聞帝師先生來過皇宮,隻恨常年在養心殿禁足不能親自接見帝師,深感惋惜,遂作此書,望陛下親閱。”
太上皇親筆文書,最親信的宦官有權當衆朗讀,皇上甚至還要跪下接旨。此間緊急作下的文書卻要皇帝自己看,想必是什麼特别重要而又不适合明示之事。
皇帝猶豫片刻,接過文書,打開來看。
很難想象尊貴的太上皇在短時内急急忙忙寫下這大量筆墨,是為什麼事。
通篇看下來,皇帝震驚不已。
文書上說,皇宮初建時在深土中挖出一座古墓,經鑒此墓主人乃天地初開之時的岩帝,岩帝棺椁中合葬着一幅畫像,畫上之人超凡出塵,并且還記錄了畫上人的來曆。
岩帝為帝前是位愛好書畫的部族首領,曾萍水相逢一位友人,友人送給他一道氣運,他成了岩帝,後來在一次祭拜天神時,他意外發現友人真實身份竟是那建立九重天宮的天宮之主,便是:
昊天上帝。
岩帝臨終時親自為昊天上帝作下一幅畫像,并囑托後人将畫像合葬在他棺椁中。近千年後,挖墓之人得到了畫像,本為建起自己立足的府邸的武官成功拉下當時的君王,成了開國皇帝,府邸成了皇宮。
開國皇帝将畫像占為己有望保自身永世平安,臨終時亦将畫像與自己合葬。當朝世襲至十多位帝王,某年有位受排擠的皇子遭他人設計陷害被關入地宮,逃生間無意闖進開國皇帝的墓穴,得到了藏在墓中的畫像,出來後仿佛開了竅一般,在各種得勢下成了皇太子,一帆風順,接着便成皇為帝。
此子,便是當今太上皇。
……
太上皇在結尾中說:
「……予早年吃過苦難,非貪婪罪惡之人,予一生信奉昊天神明,亦受其恩惠一生,恕予現才将畫相贈,望汝還念昔日恩師教誨,心系天下蒼生,做個好君……」
“昊天……”
皇帝神情恍惚,擡眼看見一旁被人跪着呈上來的古老畫卷,慌忙道:“快,将畫打開!”
畫像在數人合力下小心展開後豎立起來,一幅絕妙畫作展露無餘。畫上的神明風采超然,古老的畫布不掩其神色,反而增添了無盡的神秘與莊嚴。
從此畫打開的瞬間開始,似存在着某種神奇的力量将周圍空氣都凍結了,畫像好似散發出仙氣,像活了似的,看着畫,竟仿佛同真正的神明對視。
畫像畫得十分精細,畫布用的是特殊的材料,因此将畫像保存得較為完好。
站于畫像之前的皇帝擡着頭看清了畫上神明的面容,不覺面色僵硬,瞳孔一凝,跟死了一般。
……
竹林小道,丘漠離開時地上的屍體不見了,地面的血迹也讓沙土覆蓋,竹林中某處偏僻的空地上有一片新翻的泥土。
丘漠拄着竹棒,路過一條小河,來到河邊将竹棒上的血漬與沙塵洗淨,污漬順着水流沖走。然後他捧起清涼的河水沖洗自己的臉,沖洗完後又舀起一捧水喝了幾口。
拄着竹棒站起來,他靜靜看着河水流淌,仿佛在看歲月流逝。
清風拂過,吹起他簡樸的衣衫和有些淩亂的頭發,臉側的發絲還滴着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