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居安的聲音有着符合面容刻闆印象的溫吞輕軟。他拿着相機走到謝煜面前自我介紹,“同學你好,我叫沈居安。剛剛發現你的樣子很上鏡,下意識就抓拍了。作為賠償我會把膠片洗出來後的照片給你……”
謝煜盯着他張合的嘴唇,點頭,“我叫謝煜。”
“我記得你。”沈居安笑笑,伸手握了握謝煜的手。
一個小插曲,團隊早已走在前面。謝煜和沈居安并行,慢吞吞地跟在後面聊天。少年人聊天不設防,熱情得過猶不及,不過十分鐘謝煜就知道了沈居安的籍貫愛好及奮鬥方向。
沈居安,江南吳洲人,就讀越州中學初三培優班,夢想是做導演為人類電影史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說出這些基本信息時沈居安正低頭擺弄着相機,羽絨服帽子上的絨毛随着微風輕輕飄動。謝煜倒是不在乎那張照片,隻是沈居安低頭擺弄的時間着實有點久。
“我不要照片,你别急。”
“好。”沈居安倒是應得很快,“那休息時間我再給你,我先調一下……這是新相機,我有點不習慣……”
謝煜湊近,隻見沈居安素白的手指在黑色相機上調校,一款經典膠片相機,機身上刻着“Leica”幾個字母。他不研究相機和攝影,隻能沒話找話地說家裡也有一台,但是自己沒用過。沈居安點點頭,“我也不太關注這個。我爸送的,我就用了。”
他調試着嘴巴不停,“我爸說如果我考上省高中他就給我再買一台新的,牌子型号我可以随便挑。但是我覺得我的相機要泡湯了……”沈居安手指移開舉起相機,對着前方随意按下快門鍵,“我應該讀不了高中。”
“你要辍學?”謝煜心底吃驚。
卻不想沈居安笑了,他搖頭,“不是。我要去考國藝少年班。”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沈居安就像羽絨服上肆意的塗鴉一般随意張揚,正如世界上所有的年輕人在年輕的過分的時候很容易不知愁苦。
謝煜對藝術了解不多,但也知道國藝少年班不是個常人容易考得的東西,他問:“那你準備得怎麼樣了?”
沈居安擡頭看他,神色微微驚訝,而後突然笑了,“你不覺得我異想天開又不自量力?”
“如果你是這樣的人應該不會問出這句話吧?”謝煜回他。
“好吧。”沈居安頗為認同地點點頭。
或許是他點頭的幅度太大,鼻子裡的紙團掉下來,一端沾着血。方才還肆意張揚的少年在這時尴尬起來,沈居安很小聲地“呀”了一句,立刻蹲下身子把紙團撿起扔進旁邊的垃圾桶裡。蹲下起身的瞬間,血迹從鼻腔裡再次湧出來。謝煜看着他手忙腳亂地摸口袋找紙巾,反手從包裡拿出紙巾遞過去,沈居安接過去捂着鼻子,不好意思地說:“這邊天氣太幹,我已經流了很多鼻血了……”
“是挺幹的。”謝煜把整包紙巾塞到沈居安手裡,“你拿着吧。”
沈居安接過去放到口袋裡,話還沒說出口就被打斷。他們二人在後面磨蹭太久,有一個帶隊老師折返過來找他們,看見沈居安用紙巾捂着鼻子,一句“你們怎麼落後這麼多”變成“居安你怎麼了”。
“流鼻血了。”沈居安把紙巾移開,一小灘血迹在紙張中間。他們加快速度向隊伍趕去,老師的關心喋喋不休——
“怎麼流鼻血了?”
“氣候太幹有點不适應。”
“怎麼不早說?我今天晚上問問酒店有沒有加濕器,給你送一個過去。”
“麻煩老師了……”
他們走到隊伍,主帶隊老師看見他們三人,尤其是捂着鼻子的沈居安時又是驚訝一聲連問怎麼了,沈居安依舊是那套說辭解釋。好不容易應付過去,等到衆人話題從流鼻血轉移到南北氣候幹燥時,沈居安悄悄脫離人群湊到謝煜身邊,小聲地說:“老師太誇張了……”
謝煜看向他,沈居安已經重新團了一個紙團塞在鼻子裡,笑盈盈地說:“其實我沒那麼嬌氣,其他時候挺相安無事的,隻是今天有些意外。”
“為什麼?”謝煜順着他的話問下去。
“可能是遇見你吧。”沈居安伸手松了松圍巾,說話的白氣從圍巾後撲出來,“看見你的話流鼻血也正常。”
他這句話語氣很平常,就好像形容聽完了貝多芬的《命運交響曲》後渾身顫栗一樣,隻是最直接的反應。可謝煜剛剛認識沈居安不到三個小時,太過直白的形容總顯得過于越界,所以他說:“你很愛看言情小說嗎?”
沈居安沒反應過來,他很認真地搖頭并向謝煜表達自己對于言情小說的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為什麼女主角的幸福要通過男主角的愛與保護實現。她明明可以自己創造幸福,而不是被兩句花言巧語就騙走……”
話到一半才反應過來,沈居安看他,“你覺得我剛剛是在搭讪……你?”他的“你”字放得很輕,語氣裡的飄忽和不确定甚至一度讓謝煜覺得自己自作多情。
“不然是你?”
“可是你真的好看啊。”沈居安又在用說出一種事實的語氣解釋,“你很上鏡,是難得在鏡頭裡不會打折扣的人,又或者說你的臉在生活裡和鏡頭裡是兩種不一樣的魅力。你很适合出現在鏡頭裡,如果你去做演員,一定會很受歡迎。”
一語成谶,又或者說沈居安的直覺讓他推算出謝煜在這個選擇上的光明未來。
後來謝煜在電影節面對由各色鏡頭組成的人群,又或者在馬路面對追車不停的狗仔,生活裡無處不在的鏡頭時刻提醒着他“上鏡”這一天賦。在那些面對鏡頭時條件反射般對沈居安所産生的連綿挂念裡,謝煜都會或有或無地想起這個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