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煜失笑,低頭看屏幕——
“原來是你。”眼睛從屏幕前擡起,謝煜翻到那張照片,遞到沈居安面前。那時不過是随手一拍,沒有再看,如今故事裡的另一主角無意間提起,他才又想起這段片刻往事。
短遊中途匆匆路過,如今卻共處異鄉,世界有時候小得叫人驚歎。謝煜看着沈居安頗為驚訝地在照片前點頭,難得的好奇湧上心頭,“所以你當時在想什麼?”
沈居安的眼睛彎成了新月,聲音依舊帶着除不去的軟調,“誰知道呢?可能很無聊吧,我小時候經常很無聊。”他看着相片,隻是笑:“我都不記得你當時有坐船經過。每天來來往往很多人,看習慣了。
話音剛落,沈居安驚呼一聲,“怎麼就跑題了!”又繼續道:“我五歲有第一部相機。是外婆買給我的。”
第一部相機,路邊攤不知幾成新的老貨,人來人往,貨來貨去,他偏偏看中那台老相機。外婆走了幾米不見人,轉頭看見他蹲在攤前,問怎麼了,攤主笑,迷上相機了。
這是真的還是玩具?當然是真的,還能拍照錄像呢?你這沒幾天就壞了。阿婆你可不要亂說話,舊是舊了點,可不是二流貨。
“你真想要?”外婆領着菜籃看着他。
“嗯。”沈居安點頭。
幾次讨價還價,最後還是把相機收入囊中。一手交錢一手交貨,沈居安在旁邊接過相機,沒忍住笑出聲。外婆在前面牽着他的手,聽見笑聲轉頭看他,“這麼喜歡啊。”
“嗯。”沈居安點頭,“阿婆厲害。”
“你現在才知道?”老太太得意,“今天中午做菜飯,吃不吃?”
“吃!”
小孩精力旺盛,安靜時刻少有。沈居安拿了相機難得安靜了一個下午,坐在房前蘭花旁隻顧着研究相機。叫吃晚飯的時候才回過神,聲應着,頭卻不擡。
基本規矩還是有,吃飯的時候相機放在桌子上,眼睛控制不住地看。老太太多少年做人經曆,一眼看透,問:“今天下午研究明白了?”
沈居安點頭,語氣雀躍了些,“我會拍照了。吃完飯我給你拍。”
“哎呦,我一個老太婆,有什麼好拍的。”
“模特模特!Model!”甚至還有外文單詞,“你可是我的模特。”
屋外昏黑夜燈明亮,沈居安站在桌子前,外婆在沙發上讀報紙。眼睛挂在鼻梁上,一頭銀發整整齊齊,一輩子的老教師,坐姿永遠端正精神。相機取景框裡框入半個人身像和半個沙發,沈居安口号喊得昂揚:“三,二,一!”
“我第一張照片就是給外婆拍的。”沈居安道,“我拿着那台相機拍了很多照片,也錄了很多視頻。”
那時候日子永遠平淡到靜止。遊人在屋後撐船路過,沈居安在河邊撿花喂魚澆花,外婆在屋裡切菜。看電視,讀報紙,下棋,聽劇,時間一寸一寸從腳背爬上頭頂,星星又一點一點從地平線爬上蒼穹,他在長大,外婆在衰老。
急性白血病突發的腦出血。外婆葬禮結束,他跟着父母飛到越州,習慣性翻出相機,點進相冊時才發現最後一條視頻在外婆離開的前一日。
“下午五點多,我放學回家,發現她在沙發上聽評彈,睡着了。我舉着相機錄了一段,想給她看看自己睡覺的樣子。日後才明白那是最後。”沈居安的聲音聽不出具體的情緒,“我那天才發現影像是最接近生命形式的存在。”
電影展覽廳裡,多位大名鼎鼎的電影工作者照片一一展覽在前,逝去的是黑白,存活的是彩色。手繪電影海報的原件懸挂于牆上,薄薄的紙張上肉眼可觸的痕迹不由分說地向他們展示着歲月的流逝。
“電影拓寬了人類的生命。”沈居安的語氣裡有一種難以言喻的虔誠,“有限的時間裡所封存的是無限的人生。人總會老去,而後死掉,但電影是永存的。”他的語氣難得有些激動,“沒有人會在電影中老去。”
謝煜想,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有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