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期末考結束,一群人立刻轉變身份為準高三生,原本兩個月的暑假被硬生生砍去一個半月,家裡的床還沒睡熱就得趕回學校補課。在這種人人臉上都挂着疲憊麻木的時刻,謝煜也不例外。
過完生日,人生正式度過十七年,謝煜卻第一次體會到忙碌到麻木是什麼感覺。一天24小時,他的所有時間都被分割幹淨。早上閉着眼睛刷牙洗臉,一邊吃早餐一邊背語文重點,上午五節課,所有課間都處在一趴桌子就能睡着的狀态,半睡半醒的時候開始下一節課。眼睛半睜半閉地記筆記,一節課下來半個知識點都沒記住,隻記得老師當年在學校踢足球的英勇往事。下午五點半放學就往機構趕,在車上吃完晚飯下車就要練習,形體台詞聲樂表演,一項一項輪着來。夢裡他在開嗓唱歌,沈居安坐在旁邊聽,聽完跟他說你跑調得好嚴重,肯定考不上國藝。一睜眼就醒了,鬧鐘正好響起,又是嶄新的一天。
沈居安的信依舊在寫,電話也依舊在打,隻是好幾次打電話時謝煜都無知覺地睡了過去,第二天早上拿起來手機顯示着通話結束的頁面才想起昨晚根本沒有好好說再見。他趁着中午打電話過去道歉,沈居安問:“你最近很累嗎?那要好好休息。”
謝煜一時失言。
當然累,那種累并不是他每日疲憊到倒頭就睡的疲倦,而是無論如何努力都似毫無作用的無能為力。昨天在培訓機構的衛生間裡洗臉提神,隔壁女衛生間有女孩在哭,聲音裡含着淚水,情緒崩塌如洪水決堤:“我根本就不想去考播音,不想去做主持人,你為什麼就是要逼我……”
他擡頭,在鏡子裡看見自己眼睛下一團濃重的青黑,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睡一個好覺了。
第三次台詞卡住時,老師喊了停。謝煜坐在椅子上轉頭看過去,對面正盯着他的臉,他不知所以,而後聽到老師說:“你最近狀态不太好。”
“是。”他坦然承認,“文化課任務很重,這邊起步又晚,我很緊張。”
老師靠着講桌看他,沉吟片刻才說:“你有沒有想過換一所學校?西部電影學院,南方戲劇學院……都可以。我坦白講,你的條件很好,資質不差,進步也很神速,假如從高一開始訓練,考上國藝是沒問題的,但是你遲了一年半才開始,這就很緊張。如果你願意退一步去西影南戲,壓力會小很多,把握也更大一些。”
“你覺得國藝沒希望嗎?”謝煜反問。
“以你現在的狀态,我不敢說有希望。”老師搖搖頭,“國藝要的不是人才,你明白這句話嗎?”
謝煜當然明白。他仰頭去看天花闆上的頂燈,白熾燈一排一排嵌在天花闆裡,亮得他眼睛有點發酸。他不回答,老師進一步問,你為什麼如此執着于國藝,謝煜眨了眨眼睛,心想我不是執着于國藝,從頭到尾都不是。
“我有想過放棄。不是換一間院校目标,而是放棄藝考,回去好好上文化課,考一個普通大學。昨天晚上我看了一部片子,名字叫《火山摯戀》。”謝煜道。他有些困,疲憊襲擊着他的身體,但他的精神很活躍,沒有絲毫倦意。“看完之後我翻評論區,發現有人不理解為什麼卡蒂亞和莫裡斯那麼執着于去追火山。其實我挺理解的,如果親眼見過火山噴發的瑰麗影像,很難再甘于平凡生活。”
“所以你覺得藝考就是在追火山?”
“不是。藝考隻是能讓我跟他一起追火山。”
現在的謝煜還無法說清楚那種感覺,比如他執着的是沈居安還是沈居安眼中的電影,又或者是執着于沈居安的不同。小時候老師說,有人會願意為理想、熱愛這種虛無缥缈之物而死,當時謝煜無法理解,從小到大他身旁的環境衆人,包括他,都是務實之人。堅信生命等級最高,堅持理想就如購物車的商品,無論如何都應該在多重比較後選擇質優價廉的對象,投入最少回報最大才是合格的理想。許多年後謝煜依照慣例梳理與沈居安發生過的點點滴滴時思緒穿越回如今這一時刻,增長的年歲和經曆在很久才讓他明白為何在十幾歲面對埋怨彷徨後悔疲憊膽怯害怕一系列負面情緒的傾軋之下最後還是選擇了沈居安——沈居安就是那樣的人。
平淡生活的确很好,但他在那一刻隻想跟他去追火山。
給了一個莫名其妙的理由,老師沒繼續問他,隻低頭收拾東西,跟他說:“今天晚上提前半個小時放學,回家好好睡一覺吧。如果你非要堅持,那就調整好狀态去迎接奇迹降臨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