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來得毫無聲息。得益于全球愈來愈惡劣的天氣變化,立夏到來時春季淅淅瀝瀝的雨滴還未褪去,熬了一個上午的悶熱終于在此時被盡數釋放,化成切實的雨滴。雨前的悶熱用地理知識解釋是大量的濕熱空氣急劇上升,大氣裡的熱空氣增多水蒸氣充足而造成,用謝煜唯心主義的解釋是數學題實在令人煩悶而導緻。
外語老師在台上講解剛剛發下來的月考試卷,耳提面命地糾着虛拟語氣:“有的同學太粗心了,基礎都能錯。還來問我為什麼不填should,因為側重不一樣啊!should側重什麼,側重于表示本應該做某事卻沒有做!would呢?would側重于表示與事實相反……”謝煜拿着藍色水筆,在試卷的空白處寫:“should表示……”
這一題他做對了,其實沒有必要補注知識點。開始藝考培訓之後謝煜的成績有着很明顯的下跌,新一輪月考排名他已經從班級第十名退到第三十名。二十名的退步是個可大可小的事情,如果他還是文化生,這足以讓班主任對他引起重視進行促膝長談,但他現在是藝考生。青川二中的重點班三十名成績放在藝考界過線綽綽有餘,這點退步也就成了無關緊要的事情。不過退步歸退步,謝煜的外語成績依舊穩坐第一的寶座。這并不是他多麼熱愛外語,隻是幼兒園就開始的長期訓練和多次出國的經曆讓他較其他人熟練幾分而已。
聽一個拿手而不感興趣的課總是極其容易讓人喪失興緻。謝煜草草記完筆記,擡頭發現外語老師的注意力都在試卷上,趁着時機轉頭看雨。夏雨來得比春雨猛烈一些,霹靂嘩啦地砸在玻璃上,東面窗戶關緊,被玻璃隔絕掉的雨聲從西面敞開的門裡響起,老師的聲音随着他飛走的心思漸漸安靜,像是一部沒有對話聲隻有背景樂的無聲電影。
抽出信紙,首行頂格的稱謂是對照着沈居安寫的“親愛的沈居安同學”,謝煜頓了頓,在第二行問候語處寫下“你好”。窗外的雨落得更大,雨滴把原本明朗的窗外景色模糊成斑駁的色塊,正文的第一句話是無頭無尾的:“夏日在今天降臨了。”
夏日在今天降臨了。今天的舟市在下雨。此時是外語課堂,老師在講解如何幫李華寫一封邀請函,而我正在給你寫信。早上出門時天氣很悶,渾身的皮膚都在發黏,直到下午雨水落下時那股悶熱才散開。我離雨滴隻有一窗之隔,玻璃隔了觸覺隔不斷聽覺,它們積極投入大地懷抱的聲音依舊能傳入我的耳中,好像每一滴雨都是這樣,生來就要奔向大地,即使最後它們會粉身碎骨。雖然我知道這隻是地心引力的作用。在決定參加表演藝考後我看了很多電影,培訓老師要我去感受演員的情緒表演和台詞,特别是台詞,她說我的台詞除了發音,剩下的一塌糊塗。聽從她的建議,我每天睡前都會看一部電影,但好像慧根不夠,至今也隻停留在看故事的層面,唯一的進步是我現在經常會在生活裡聯想起想起電影的某一些片段。比如現在在下雨,我剛剛注視窗戶上的雨水時想起《了不起的蓋茨比》裡蓋茨比雨天裡把房子塞滿鮮花隻為等待黛西,《傲慢與偏見》裡達西在雨天向伊麗莎白告白,而《色戒》裡王佳芝雀躍地踏出一步卻正好踏入易默成的傘下的時候,也是一個雨天,又或者《海上鋼琴師》和《花樣年華》中關乎他們愛情的那一場必不可少的雨。如果雨水落入大地是命中注定,那麼電影故事裡的男女主所擁有的感情或許也是另一種命中注定。出身、經曆、性格、社會大環境,種種因素緻使他們最終要在那個人身上構造出異樣的情緒,所有看似如若遲一步如若早一步就會生出其他結果的選擇中,各種因素相交的作用下其實永遠隻有一個必然的選擇——對那個人付出自己。世人常……
下課鈴聲來得突如其然,謝煜的手下意識一抖,他擡頭,外語老師正收拾着試卷準備離開。高中教室的課間總是睡倒一片,課堂上的安靜延伸到課間,隻有窗外雨聲依舊,謝煜低頭看見“常”字的最後一筆被他無意識地拉得無限長。
寫給沈居安的第一封信就此報廢,謝煜撕下信紙,兩折之後塞進筆記本裡。方才執筆寫得興起時将藝考的事一并寫進去,差點就自我曝光。信件和電話的聯系中謝煜都不曾向沈居安提過自己要去考國藝表演系,畢竟他不知道要如何解釋沈居安也許會問出的:“你怎麼突然改主意了?”
他總不能說,“因為我對你很好奇。”
新的信紙,依舊是定格寫“親愛的沈居安同學”,仍舊是“你好”。謝煜執筆繼續寫,第一句依然是“夏天在今天降臨了”,他停了停,在其後跟着寫:今天的舟市在下雨,如若越州也有雨,希望你記得帶傘。
兩封信來回的時間,等謝煜寄出那封短信并收到沈居安的回信時,節氣已由立夏走到了小滿。相較于謝煜薄薄一張便簽就能寫完的篇幅,沈居安的内容顯得琳琅滿目。整整兩頁紙,謝煜打開,正文的第一句話就是——
“用一張400字方格信紙寫一句22個字的話并為此貼上1.2面額的郵票跨越千裡送到我手上,我在拆開信件的那一刻的确被羅曼蒂克到了。”
這句話并不是嘲諷,因為沈居安在後面加了括号,“最近越州的确經常下雨,我每天都有記得帶傘出門。”附贈一個圓形笑臉。
夏天的雨總是來得快去得也快,沈居安撐着傘走出校門擠上公交,等到下車時雨已經停了。巨大的太陽在高樓大廈之間将沉未沉,整個城市處于夕陽和燈光交界的光線裡的朦胧時刻,他拎着雨傘,低頭避開路上的水窪,輕車熟路地往第一醫院走去。平日裡來得頻繁,臉門口的保安都記得他的臉,沈居安跟着前排人一起過安檢機檢查背包,旁邊的保安看見他,道:“今天來得早啊。”沈居安拿起書包,笑:“老師沒拖堂。”
直走,拐過體檢中心走向醫技樓,餐廳在醫技樓旁邊的九号小樓裡。西芹腰果炒百合,豆豉蒸排骨,清炒遲菜心,苦瓜黃豆豬骨湯,沈居安一道道菜看過去,菜名報得倒是熟絡。一式兩份,一份打包一份堂食,堂食餐盤打好,沈居安把手上的保溫餐盒遞過去,端着餐盤找位置後才折返回來拿餐盒。阿姨手起勺落之間已經給他封盒完畢,他拎起餐盒笑着道了聲謝,阿姨擺擺手,接待下一位客人了。
吃完飯後出來已經天黑了,他拎着餐盒走進醫技樓,電梯直上五樓,剛一出來就看見中心服務台對面牆上的醫生履曆介紹。他盯着“周泓涵”那張介紹卡看了半響,就聽見不遠處傳來聲音:“小沈啊,你媽媽還沒下手術室呢。”
說話的是與媽媽私交關系頗好的護士,剛剛巡房回來,看見他立刻道。
“小劉阿姨,她進去多久了?”沈居安問。
“三個小時了吧。”小劉阿姨看了看表,“估計也快了。不是大手術。”她在記錄本上添了幾個字,又看沈居安,“吃飯了?”
沈居安晃了晃手裡的餐盒,“吃了。”
“休息室應該沒人,我給你開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