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
晚上科室門診已經下班,走廊裡沒其他患者,沈居安跟着護士在走廊盡頭右拐,推門進了一個休息室。餐盒放在微波爐旁邊,他從口袋裡掏出便簽紙,“媽媽:今天的作業有點多,我先回家了。打了苦瓜黃豆豬骨湯,記得喝。居安。”便簽貼在餐盒上,沈居安出門看着護士鎖上休息室時又說了句謝謝,小劉阿姨擺擺手,“你媽媽有你真是好,就算趕上忙的時候也能吃上一口熱飯。”
沈居安道:“也是我多走幾步而已。”
因着家裡人職業的特殊性,沈居安很熟悉于吃食堂。童年時跟着外婆,老人家講究按時吃飯,一日三餐都要親力親為,甚至還讓沈居安在旁邊搬個闆凳看着學,名曰鍛煉獨立生活技能。外婆去世後他從吳洲到了越州跟着爸媽生活,二人都不是能随時抽身的工作,一日三餐見不到才是常事。母親周涵泓是醫生,忙得見頭不見尾,在醫院的時候比在家的時間久,父親沈桀是幹部,每天不是在開會就是在去基層出差,相較于周泓涵還是規律輕松一些,至少他能趕得上沈居安的家長會。不過彼此半斤八兩,三更半夜一個電話就被叫出去的時候常有,忙起來班都沒得下,更别提回來給沈居安做飯了。找保姆做飯不符合家庭作風,天天在外面吃兩個人也不放心,工作單位又恰好有食堂,于是兩個人一商量,便在員工卡裡多充幾百塊,給沈居安在食堂吃飯。
就此沈居安過上在單位食堂吃飯的日子。小學升初中之後,周泓涵工作的第一醫院離學校更近,他每周一至四就在醫院吃飯,五至日就坐地鐵去政府食堂吃飯。遇上雙方有人休假,就在家吃飯。
送了飯搭着公交車回家,到家的時候出乎意料有燈,沈居安大跨步開門,沈桀正在陽台曬衣服。聞聲轉頭看他,眼鏡後的眼睛沒什麼大的情緒起伏,“回來了?”
“嗯。”
“吃飯了嗎?”
“在醫院吃了。”沈居安換下鞋子放下書包,沈桀曬完最後一件按下按鈕,升降晾衣杆自動上升。他聽見動靜沉默地在餐桌旁喝水,聽見沈桀說:“煮了綠豆沙,要不要吃。”
“吃。”
沈桀口味淡,一碗綠豆沙的甜味也淡,入口的瞬間是甜的,沒嚼兩下甜味就散了。他吃完乖乖洗碗,聽見沈桀在客廳問他:“你還有17天中考是不是?”
“是。”沈居安應了一聲,“24号。”
“出考場分區了嗎?”
“我在本校。”
“挺好的,環境熟悉。”
“是。”
雙雙沉默。
這并不怪沈居安,但好像也怪不了沈桀。身為父子,他們相處的時間并不算多,沈居安四歲的時候就去吳洲跟着外婆生活,一直在外婆身邊長到十歲。他雖是留守兒童,但并沒有那種好幾年都見不到父母一面的悲愁。沈桀和周泓涵隻有他一個獨子,趕上放假調休必從越州趕回吳洲來陪着他,帶着新的衣服玩具學習用品,逢寒暑假外婆也會帶着他趕到越州與父母同住。沈居安至今都記得他讀小學二年級時的生日難得趕上沈桀放假,對方千裡迢迢從越州趕回來,帶着他逛了博物館和海洋公園,最後還去漢堡店大飽口福。他坐在沙發上挖着聖代,沈桀坐在他對面,鼻梁上架着金邊眼鏡,正在看漢堡店宣傳單。沈居安問:“我看書中說人是由魚進化來的,但是我們不是從猿進化來的嗎?”沈桀推了推眼鏡,擡頭看着沈居安,聞言思索片刻,努力用盡量簡明易懂的語言向他的二年級獨子解釋生物演化的漫長曆史,“地球的生命演化有幾十億年的曆史,在這其中生命不斷分化成不同的形态,比如分化成脊椎動物,然後再逐漸分化成有颌魚類,有颌魚類再經過不斷的演化,變成猿,猿最後進化成人類……”但很顯然沈居安沒懂,所以最後的解釋更加簡潔,“生命先變成魚,魚逐漸變成猿,猿再變成人。所以人也可以說是魚進化來的。”
那時距離今日好像也沒多久,他們之間的關系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變成這種日常對話都顯得客套而疏遠的程度,即使并沒有值得客套的理由。
面對面時沉默,在紙上卻活潑許多,沈居安的字在這裡變得有些龍飛鳳舞:“可能是因為我不顧他反對去報考了國藝,畢竟他從頭到尾都不贊成這件事,最後松口也是覺得我考上的概率很小,希望我試過之後能死心。其實我一直覺得有想做的事就要努力去做,别人反對又怎樣呢,你要試過才知道自己合不合适。但是我看見他在我不聽他話時流露出的表情又難以不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