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住了半個學期,林春和對沈居安的印象很不錯。這不僅僅是因為沈居安是個講衛生懂禮貌的好室友,更是因為沈居安對他的個人行蹤沒有絲毫的好奇,也不會把與他同住當成炫耀或者倒賣的資本。
林春和從小生活在鏡頭前片場裡,見過形形色色的人,但是沒見過沈居安這樣的人。他與那些老前輩打交道,見到的那些有點能力,又或者說天賦的人總有些怪癖。沈居安就讀于少年班,也算是半隻腳的天才,可渾身上下都極其正常,十足一個别人家小孩的标準範本。
聰明、活潑、講衛生、懂禮貌、好相處、多才多藝,長得不錯,連髒話都不說。沈居安的世界裡好像永遠平和得沒有需要說髒話的時刻。林春和有時候看着沈居安在宿舍桌前練字或者在陽台練笛總會想:這種人真的會有煩惱嗎?
期末在自習室複習,林春和抱着電腦回到宿舍時宿舍罕見有人,一般這個時候沈居安都在圖書館裡,難得回來一趟。他刷卡開門,正想問吃飯了沒,入目的卻是一個陌生的身影。他愣了愣,而後向前挪了幾步進門,沈居安看見他笑了笑,轉頭看向那個身影時又面無表情。
約莫四十多的男人,黑色高領毛衣外套着一件深灰長風衣,身材高瘦,頭發梳得整齊,鼻梁上挂着一副金邊眼鏡。模樣與沈居安有六七分像。林春和不動聲色地打量着,心底有大概身份猜想,而後沈居安的介紹便印證了他的猜想,“這是我的爸爸。”
男人和顔悅色地笑笑,同他打招呼:“同學你好,我是沈居安的爸爸。”
“叔叔您好,我是沈居安的舍友林春和。”林春和下意識地就勾起嘴角自我介紹。
對方也微笑,點頭,而後在轉頭去看沈居安的一瞬間嘴角放平。兩人之間明顯不是融洽的氛圍。沈居安看了看他爸,又看了看站在書桌旁的林春和,上前一步道:“你休息吧,我和我爸有點事要談,不吵你。”
“沒事。”林春和應道。
他在桌前看了會手機,本來打算跟沈居安一起去吃飯,現下也因為家長的突然造訪而打亂。林春和理了理桌子,翻出衣服去洗澡。
洗得有點久,沈居安也沒回來,林春和插了吹風機吹頭發。國藝宿舍樓的隔音不算好,門外的沈居安的聲音卻隐隐壓過吹風機的聲音。他關了機子,人聲隐隐約約,聽不太清。
沈居安擡頭看着沈桀,多年遊走于政治場的父親早已養成了獨一套的說話方式,無論怎麼多麼淩厲的内容放入嘴裡都是和藹可親的——
“你天天說拍電影拍電影,可你真的有那個能力嗎?”再和緩的聲音也藏不住不客氣的内容,“你現在年輕,比較天真,所以滿腦子都是天馬行空的不切實際,被人誇幾句有天賦就自以為是飄飄然自認天才。可是就算你真的是天才,你又憑什麼認為自己沒有江郎才盡那一日呢?”
他說得苦口婆心,娓娓而來,溫和得像真誠勸誡,沈居安卻毫不退讓。“那我就拍到江郎才盡那一日。”
林春和站在窗旁望過去,沈居安和沈父正站在宿舍旁邊走廊盡頭的小陽台上。沈父面色平靜沈居安卻激動至極,就站在沈父面前兩步的距離激烈反駁。
十五歲的少年當然沒有四十多歲的成年人高,沈居安微微仰頭,橫眉豎眼,清秀柔和的面容上是少有的怒氣與固執。“明天江郎才盡我就拍到明天,明年江郎才盡我就拍到明年,三十歲江郎才盡我就拍到三十歲,八十歲江郎才盡我就拍到八十歲,拍到我寫不出劇本畫不出分鏡端不起相機為止。江郎才盡有什麼可怕,拍不了電影才可怕。”
“你這就是年輕人的通病。不知天高地厚,幼稚又無知。”沈桀語氣沒有絲毫變化,依舊溫和,“如果你繼續這樣下去就會成為一個一事無成的社會廢物。”
“用你的标準定義是否是‘社會廢物’才是最大的無知。”沈居安後退一步,“更何況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去做成功人士,這隻不過是你的一廂情願。”
沈居安停下來,林春和隻看見沈父說了幾句後轉身離開。他把吹風機插頭插回插座裡,繞着頭吹了兩圈沈居安才進門。鏡子裡反射出的人面無表情,林春和吹幹頭發拔下插頭,問:“你吃飯了嗎?要不要一起?”
沈居安整理着桌子上的紙袋,聞言擡頭看向他,語氣表情又恢複往日的模樣,“我吃過了。你去吧。”
期末考試結束,國藝校考開始。
謝煜站在門口排隊等核驗身份,擡頭看見紅磚圓樓的走廊上盯着大大的“電影學院”四個大字,一時之間恍惚時間真是極快。
時間短,要求高,謝煜備考的日子裡恨不得 24 小時掰成 48 小時來花。形體聲樂朗誦表演,介紹考試内容的時候老師還問過他有沒有上過興趣課以此來看看如何入門,謝煜點頭,對方問上過什麼,然後他報了一大堆諸如潛水馬術攀岩之類毫不相關的課程,逼得老師就此認命。完全是一張空白,要如何在一年之内登上國藝錄取榜單?頗有經驗的培訓老師直接選擇填鴨式教育,所有東西都掰開揉碎塞進他肚子裡,而後一日一日重複直到練成肌肉記憶為止。出發來燕城校考的前一天晚上謝煜還在機構練習,臨上車前問老師:“你覺得我現在去國藝考場怎麼樣?”
老師站在門口送他上車,聽到他這句話笑,“能怎麼樣?好得很。”
然後他就在這裡了。
徐康樂在的學校放假早,此時已經是寒假時間,正好有時間陪他飛一趟來校考。兩個人抵達酒店的時候謝煜站在窗前盯着對面樓下學生來來往往的學校大門,許多人拉着行李箱走出校門,謝煜後知後覺此時國藝也在放寒假,沈居安也許已經回家了。他在窗前盯得久,徐康樂以為他臨近考試情緒緊張,拿出多年老教師對學生考試心理頗有研究的心得寬慰他。謝煜在一旁聽罷覺得徐康樂比他緊張多了。
初試、複試、三試,連續幾天的考試,謝煜都依着培訓時老師交代的細節去做,以至于最後走出考場的時候還有些沒有反應過來。他在考場外找着徐康樂的身影,人還沒找到就被幾個人攔下,拿着話筒扛着攝像機,看見他就立刻自我介紹,“同學你好,我們是 xxx 頻道,想要采訪一下你。請問你是今天國藝的藝考生嗎?”
謝煜挑了挑眉,聞言點頭,又聽見旁邊的人問:“你考的是什麼專業呢?”
“表演。”
“感覺怎麼樣?”
考生陸陸續續地出來,門外等着的車和人流混雜,謝煜在人流車海裡尋找徐康樂,卻沒想到徐康樂沒找到,看見了一個意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