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完抑制劑離開中央醫院的時候，正好是飯點。

各式各樣的飛行器沿着五顔六色的感應線呼嘯而過，仿佛一張編織精巧綿延不斷的大網，肆無忌憚地覆壓在鉛灰色的高樓之上。高樓周圍是縱橫交錯的高速道路，一輛輛奔馳而過的地面車仿佛穿梭在巨大蟻穴裡的工蟻，井然有序地通行着。

這裡是帝星的中心區域，彙聚着醫院、商廈、辦公樓、以及權貴的豪宅。

薛熙澤在醫院門口站定：“阿白，要不順便在附近逛一圈？”

邊野側頭，順手接過一袋子抑制劑：“随意。”

薛熙澤松了口氣，假裝不經意地看了眼遠處與整片深深淺淺的灰都格格不入的玻璃大樓，伸手在仿真紅寶石串上按了按。

一架挂着傳說重臨Q版荊棘女巫立牌的無人駕駛飛行器就停在了面前。

飛行器被整架漆成荊棘女巫的代表色沼澤綠，周圍裝點了一圈模拟森林螢火蟲的小彩燈。伴随着鳥叫蟲鳴的音效，一道缥缈的女音幽幽響起，是荊棘女巫卡羅蓮娜的聲音：“還在猶豫什麼，遠道而來的客人。我允諾，你将乘上通往傳說的行船，而我，在傳說的盡頭等你。”

邊野揚眉——顯然這波逛一圈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有備而來。

薛熙澤耳根發燙地垂下頭：“阿白，再在門口停着就違規了，我們走吧。”

說着他率先進了飛行器，然後把自己手裡和邊野手裡的抑制劑一股腦兒扔進了座位前方的抽屜式快遞盒裡。不過幾秒間隙，指示燈便變成綠色，提示快遞已通過空氣管道投遞至薛家。

薛熙澤放任自己靠回座位。而等邊野坐穩後，艙門也跟着關閉。

黑魆魆的艙内隻剩下頭頂那一點微光。

嘩嘩的撥水聲響起。

邊野這才發現自己像是坐在了一艘窄窄的渡船上，船頭位置站着劃船的黑鬥篷小精靈。空靈的歌聲從前方傳來，閃着黃綠色光芒的螢火蟲就像一盞盞夢幻的小夜燈。

她注意到頭頂的那點微光原來是一彎冷月。薄紗似的月光順着黑夜的輪廓落到水面上，被不知憐惜的船槳攪成一圈圈碎裂的漪淪，然後拖着四分五裂的身軀，搖搖晃晃朝四周散去。

“很漂亮。”邊野說。

薛熙澤愣了愣，剛剛才下去的熱意再度湧了滿臉。

清新的水汽染上溫暖的安息香。

“謝謝你，阿熙。”邊野轉頭看他。

銀色的月華輕飄飄地墜落在灰藍的瞳仁裡，襯得那抹難得的顔色就像高遠的天空一般。

而此刻，天空駐足在他身邊。

近在咫尺。

薛熙澤狠狠篡了一下手心，等到疼痛将理智喚回，他才控制住快要跳出胸腔的心髒，狀似無意的說：“這話應該我說。謝謝你，阿白。”他頓了頓，像是難得有這麼個讓兩人獨處的空間，連吹到臉上的夜風都變得燥熱起來。也許是受到這些風裡無端湧動的暧昧影響，薛熙澤忽然問出了個從第一次見面就盤亘在心裡許久的問題：“阿白，其實……我一直想問你……當時忽然得知要來帝星和……的時候，你到底……”

“你想問我怎麼想的？”

薛熙澤呼吸一頓：“嗯……會舍不得嗎。”

“那裡全是沙漠。”邊野風馬牛不相及地說，“和實測裡你抽到的地圖不一樣。流浪星的沙漠和它的天空一樣，是一眼望不到盡頭的白。”

無休無止的灰白，永不見春日的寒冬，連唯一一點苟延殘喘的陽光都被吞噬在遍布着臭味和血泥的暗巷。

灰藍的眼底漸漸泛起不明顯的波紋，她像是陷入了某種遙遠的回憶。

薛熙澤沒有打斷她，也沒有問為什麼要叫荒星為流浪星。

“乏善可陳。”邊野垂睫，忽然停住了話頭。

“但是阿白在那邊應該有朋友吧？不會——不會舍不得他們嗎。”

“朋友。”邊野重複，眼底的那一星波紋慢慢沉澱下去，月色朦胧，薛熙澤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

“也許吧。”

良久，邊野才模棱兩可地說。

薛熙澤甚至不知道這句“也許”回複的是哪句話。他意識到自己把天聊死了，正在絞盡腦汁試圖換個話題的時候，天光乍洩，艙門打開。

剛剛還籠罩在周圍的那種似有若無的暧昧氣氛被一掃而空。

到站了。

邊野看了眼滿臉懊惱表情還來不及收的薛熙澤，伸手撫了撫他的額發：“阿熙？”

薛熙澤愕然擡頭，胸口再次開始擂大鼓。他忙不疊地蹿出艙門，拽住邊野的手腕就往前走。

邊野被他拉得一愣，剛想抽回手，就感受到手腕處源源不斷湧過來的帶着幾分濡濕的熱意。她索性放松下來，任由對方帶着走進了那幢閃閃發亮的建築中。

裡面布置得金碧輝煌，刻意挑高的頂上懸着巨型枝形吊燈，長長的流蘇一直垂到了人觸手可及的地方。鋪滿整個室内的地毯是精美的棕榈紋樣，複古絲絨沙發随意散落在四周，擺得毫無章法。這裡不像是商場，倒像是古奧西尼亞書卷裡的古堡。

薛熙澤帶着邊野随意找了個沙發落座，面前就自動浮現出一紙羊皮卷。羊皮卷卷首以漂亮的瘦金體寫着歡迎辭，似乎知道大部分客人都不耐煩讀這幾行冗長而乏味的句子，不過片刻，它便逐漸擴大鋪展成一扇扇以二人所坐的沙發為圓心的旋轉門。每扇門上都是各層樓的全息投影，随着手指落下的地方，還能選擇鏡頭的距離與位置。薛熙澤随便點了一扇，其他門就像浸了水的墨漬，隻剩下一個個模糊的輪廓了。羊皮卷重新收起，扭動身軀畫了個門把手的模樣。

薛熙澤伸手拉開。

他下意識轉頭看向邊野，畢竟在這個人人都習慣星網購物的年代，來實體商場的實在是少之又少。

“很有意思。”邊野說。

薛熙澤松了口氣。

他們到的是第九十八層，被稱為光耀殿堂的飾品專賣區。

五花八門的珠寶陳列面前，琳琅滿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