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妍喬睜開眼的時候,有一瞬間懷疑這個動作來源于自己的臆想。
現實中的她其實并沒有睜開眼睛。但很快,黑暗中響起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又快又猛地敲擊着脆弱的耳膜。可摸的黑暗在身邊肆虐,像濃稠得化不開的凝固的水泥漿,把她整個人都澆築在裡面。
有人嗎……尹妍喬張了張嘴,後知後覺現在的自己居然發不出一聲喊叫。
或者說,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她試圖摸索一下自己的位置,卻發現自己居然感應不到四肢。
别怕,尹妍喬,别怕。她安慰自己,唯一剩下的軀幹卻恐懼得瘋狂顫栗。
她忽然想起那個令人讨厭的綠眼睛Alpha對薛熙澤說過的話。
他居然敢在背後這樣說自己!
那是個太陽還沒有升起的清晨,灰蒙蒙的天幕下,高樹繁枝籠罩在一層紗一樣的薄霧裡。
這兩天薛熙澤因為分化期的到來,整個人都顯得焦躁不安。他是他們所有人裡分化最晚的。一般情況下,Alpha和Omega的分化會從10歲開始,到20歲結束,早的甚至會在8、9歲就直接分化。如果是Alpha,理論上分化越早越有利于精神體的成長,就像那個讓人惡心的金眼睛女Alpha,據說她是在進入契約之門前分化成Alpha的——這可是個相當早也相當可怕的時間點。
要知道,在大部分的世家貴族裡,覺醒精神力其實被稱為一次分化,一次分化失敗的一者是不能覺醒精神力的Beta、二者是進入契約之門後沒能獲得精神體的白闆。一次分化的時間點一般在五歲之前,和後續的分化相反,一次分化的時間越晚,說明潛能越高,會覺醒的精神力也越高。舒道涼就是目前有記載的Alpha裡覺醒精神力最晚,分化成Alpha卻最早的存在。
所以尹妍喬格外厭惡舒道涼并不單單是因為她的金眼睛,還因為她傲人的天賦,因為她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輕而易舉地站在衆人之上,凡人根本無法企及的至高點俯瞰芸芸衆生,包括她在内。
她拼盡全力得到的,在别人手裡不過是指縫間擦下的塵埃,甚至目光都不曾為其停駐過片刻。
讓她怎麼能不恨,怎麼能不厭,怎麼能不痛恨這種與生俱來的最大的不公!
所以一直對于一次分化很晚卻遲遲沒有進行二次分化的薛熙澤,尹妍喬是抱着一點隐隐約約的幸災樂禍的。她潛意識裡并不是那麼希望薛熙澤能成為一個強大的Alpha,她更希望薛熙澤會分化成一個平庸的Alpha,畢竟他身後是薛家,光是這個姓氏就已經彰顯了足夠的權勢。
庸碌無為的薛家主,帝國明珠一樣璀璨的薛夫人,所麼美妙的組合!
于是,抱着這樣的心态,她露出自己最溫柔的笑容,帶着連夜烤好的小餅幹,來到了薛熙澤的住所準備溫言細語地安慰他一番——瞧,薛熙澤就是這麼好騙。
然後她就遇見了正拉着薛熙澤說話的祁向陽,聽見了那句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的、詛咒一樣的話。
祁向陽翡翠綠的眼睛看着冥頑不靈的表親,恨鐵不成鋼地說:“大多數的人都是很難滿足于現狀的,他們會像菟絲花一樣努力拽住身邊的參天大樹,然後纏上去,吸幹他們的養分。”
薛熙澤皺眉:“你不要這麼說喬喬,她是個很好的Omega。”
祁向陽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心說得了吧,嘴上卻道:“啊對對對,是是是,很好的Omega,你知道他們那一家是用什麼手段從荒星回來的嗎,就很好的Omega。”
薛熙澤:“那是因為……”
“聽着,阿熙。”祁向陽眨了眨眼,一雙桃花目水波蕩漾,說不出的風流灑然,他開玩笑似的說,“萬一你大爆冷門分化成了個Omega呢?為了大家,還是遠着點那個……很好的Omega吧。”
薛熙澤眉頭皺得更緊:“你說什麼?”
“我說,萬一你分化成……”
“我不可能分化成Omega!”薛熙澤吼道。
祁向陽被他吼得一愣:“你這麼激動幹什麼?我就開個玩笑。”
“這不是什麼好笑的玩笑。”
祁向陽把手橫在額角,略略倒退一步,微微颔首道:“好吧,抱歉抱歉,一點也不好笑。不過阿熙啊,你還是要知道一件事的。”
“什麼?”
祁向陽站直身體,此刻熙日初升,陽光跳躍在他金色的發間,整個人亮得像一道光投射下來的虛幻的剪影:“這個世界上,從來隻有少部分的人能夠真的打破障礙,迎頭往上,而其餘大多數的人,”他做了個朝下的手勢,“都會像這樣,‘砰’一聲墜入更深層的地獄。當人的能力無法滿足他的欲望時,如果他僅僅是放大欲望,他就隻會摔進更深更暗的泥沼裡,在一次又一次的抱怨不公中連再次擁有‘現狀’都成為奢望。這樣的人會永遠徘徊在不被滿足的黑暗裡,成為被欲望支配的異獸。”
薛熙澤靜靜地看着他。
“所以。”祁向陽繼續說,“未來從來不如你想象中的美好,而現狀也不是那麼容易被打破,這才是我們所要面對的現實。而這些現實告訴你,接受那個不完美的自己,遠離那些會異化你的野獸。”
“……”
偷偷聽了全程的尹妍喬捏碎了包裝精美的烤餅幹,逆光而立的臉上滿是猙獰的怨憎。
就像,黑暗裡被異化完全的野獸。
尹妍喬将那個清晨和一臉輕描淡寫的祁向陽的身影在記憶的畫廊裡撕得粉碎。
恨不得那張總是吊兒郎當的眼睛被挖出眼眶,就像、就像那個巷子裡的Omega一樣!
他們會發出歇斯底裡的慘嚎,會成為她黑暗泥沼裡的養料,用血肉、用白骨,為她堆出一條攀登的雲梯,造出一座通往阿斯加德的彩虹橋。
她要往上。
往上。
再往上!
“喬喬。”
——誰在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