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訣每日回府後都會抱一抱禾清月,這樣會讓他感覺從地獄爬回了人間,又重活一次。
但禾清月不喜歡血腥味。
之前他用花露還能蓋住,但因為殺戮越來越重,他不隻是身上,仿佛骨子裡也深深的染上了血痕。
他感覺清月有些怕他,便每日惶惶不安,不僅胃口大減,還常常夢中驚醒,吓的滿頭大汗,反複确認禾清月就在他身邊,這才抱着人睡去。
幾次三番,禾清月也察覺到沈訣的異樣,她必須想個辦法消解他的不安。
于是每天變着花的給他做飯菜,桌上的每一道肉菜,什麼雞鴨魚……都是她剖解的。
有時候沒注意,臉上還沾着肉禽的血呢,就把飯菜端上了桌。
府中的下人看着那張昳麗的臉上沾了血迹都覺得駭人,隻有沈訣幫她輕輕抹去,與她額頭相抵,不忍道:“辛苦了……”
辛苦你費勁心思就為了讓我多吃點東西,辛苦你為了我還要接受自己不喜歡的血腥,辛苦你每日跟着我擔驚受怕。
就快結束了,就快了……
但任務的結束,卻是沈訣拿半條命換來的。
燭風拖着人回府的時候,禾清月正追着一隻鴨子到處跑。
她撸起袖子,追的起勁,喊道:“我今日非宰了你不可!”
等她抓住鴨子,提着它的脖子準備炖上的時候,就看到血淋淋的沈訣和燭風。
“王妃……”尚還無事的燭風喊道。
她站在原地呆愣片刻似要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但行動快于思考,她松了撲騰亂叫的鴨子,跑過去,跑的時候腳底還被絆了一下,摔了一跤,但她全然不顧此刻的傷痛,又快速的爬起。
到了跟前,入目的就是一片紅色,臉上,手上,胳膊上,身上全都是血,人也在昏迷當中。
她顫着聲音喊:“亦梨!快叫太醫!快!”
等待的過程中,她心急如焚,伸出手卻不敢碰沈訣身上的任何一處,而任何一處都沾着血迹,由不得她碰觸。
“怎麼會這樣啊……”她的聲音哽咽,肺部絞緊,有些喘不過來,她試圖平穩呼吸,大喘幾口氣,可越是這樣,越有一種窒息感。
她自以為近日剖解了那麼多肉禽對血腥味已經習以為常,可是聞到沈訣身上的血腥,又止不住的幹嘔,她捶打着自己的胸腔仍不見好轉,眼淚也止不住的流,還沒等到太醫趕來,她也跟着暈了過去。
等她再次醒來,沈訣正卧在她的旁邊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仿佛受傷的人是她,而不是這個比她醒的還早的家夥。
禾清月看着好好的一個人,眼裡又蓄滿了淚水。
沈訣用僅有的力氣把人輕輕摟在懷裡,“怎麼又哭了……”
禾清月怕壓着人的傷口,隻敢把下巴擱在他的肩上輕輕抽泣,卻哭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沈訣隻得輕拍着她的背,一遍遍的說“沒事,我在”。
可禾清月還是止不住的流眼淚,淚水都把沈訣肩上的繃帶給洇濕了。
因為日子過得太安逸,禾清月都忘了,在她和沈訣之間,沒有生離,卻還有死别。
所以她止不住的為這樣變化無常又注定的事情流淚。
看人這麼能哭,沈訣安撫她說:“我在邊塞那麼多年,什麼傷沒受過,這都不打緊,别擔心。”況且現在一切都結束了,再也不用擔心了。
“不哭了……”沈訣輕拍着她的背,他都怕人又哭暈過去。
“還有人嘴硬呢?”這個時候禾知節端着藥推門進來了,“半條命都要沒了。”
沈訣給他一個冷眼,你搞不清狀況嗎?
禾知節回他,不把你說得可憐點怎麼讓歡歡心疼你,這麼好的機會你不把握?
可沈訣卻道:“不要聽他胡說八道。”給人抹幹淨眼淚,還要自己端藥來喝,證明他的傷不過小傷而已。
可他哪兒還有什麼力氣。
禾知節見狀把藥端給了禾清月,“補氣血的。”
又補充道:“王爺的那碗藥還沒熬好。”
沈訣面上波瀾不驚,一副無所謂的态度,因為禾清月還在跟前。但心裡想的是:最好是這樣,否則你要是敢戲耍我,我不介意再多殺一個人。
沈訣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他自己都沒意識到他把殺戮看得有些理所應當了。
禾清月見他狀态不好,忙給他擦着臉上的虛汗。
這時一個下人端着藥進來,還跟禾知節耳語了幾句。
禾知節把藥端給禾清月,“這是王爺的藥。”
又忙道,“刑部還有案子要辦,我先走了。”欠身行禮就告退了,一套行雲流水,定是很着急了。
人走後,下人把禾清月的那碗收走後,也離開了,隻留下了這兩人。
禾清月把藥喂到沈訣嘴邊,沈訣看着人紅腫的眼睛,說:“我自己來吧。”他還是想證明,可越想證明越出亂子,剛還有禾知節打掩護,現在他要伸手接,這藥非灑不可。
幸虧禾清月面上嗔怪,執拗的沒讓他端藥,這才喂着他把藥都喝了下去。
禾清月把碗擱到桌上,又看着沈訣身上纏滿的繃帶,她問:“疼不疼?”
沈訣低頭看自己,烏發随着垂下來遮了半邊身子,但遮不住傷,他說:“……疼。”
說不疼才是假的。
平日裡隻要受個見血的小傷,他都要在禾清月面前嚎上兩嗓子惹人可憐,再不要臉的讨個甜頭,但真到了這種時候,他又舍不得人心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