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沒有弄丢他的學生。

“人類，站起來！”

這次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強迫巴倫忍耐疼痛挺直腰闆。

遠方模模糊糊亮起水平光線，宛如晨曦朝日冉冉東升，愈發壯大。

直至最後全貌顯現，他才辨認出那是顆逐漸張開的眼睛，仿佛從無盡沉睡中蘇醒，比人類窮極想象能構思出的蠻荒巨物更加蔚為大觀。

望着通體機械構成的巨大眼睛，巴倫幾乎瞬間便猜出了對方的身份，恭敬垂下頭顱。

他并非心生膽怯，而是在給予這位科學先驅最基本的尊重。

正如他入塔前所猜測的，那是依然存活于世的舊日神明——械魂！

蒸汽為血，鋼鐵為脈，獨屬于機械的鐵血與冷冽在祂身上展現得淋漓盡緻。但當這股氣質沾染神性後，又頓時化為難以言喻的異樣美。

象征進步的弧光，寄托了對未來的暢想，足以令所有智慧生命沉淪。

“自汝等踏入高塔，吾便有所察覺，無時無刻不在關注着。為何闖入吾的國度，又為何戲弄吾的造物——都暫且不論。”

“人類，汝于機械數工一道的天資，令吾非常滿意，隻需汝答應傳承一份知識，吾便不再追究僭越亵渎之責，如何？”

祂并無殺意。

聞言巴倫擡頭與械魂對視，語氣不卑不亢地提出疑惑：“您明明有奧遜，有其他更好的代替，為何會選擇我？”

“呵呵。”械魂發出一陣低沉嗡鳴聲：“吾将于此冬月徹底隕落，而吾之造物同樣無法苟活。”

“之所以召集它們，僅為最後一别罷了。”

祂坦然吐露自己即将面臨的未來，沒有怨念，也沒有憤恨，仿佛說的隻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比路邊螞蟻還要尋常。

“原來是這樣，難怪對外界幾乎毫無影響，難怪原著約書亞見到的隻有遺骸，械魂就是在這個冬天徹底死去的，沒有掀起丁點波瀾。”系統唏噓不已，暫時放下帶宿主逃跑的想法。

同為科技産物，它想要繼續深入了解對方内心。

巴倫微微思索，沒有立刻答複，而是追問道：“您方才說的知識，又是什麼類型的呢？”

他扭頭看了一眼自家學生，不用想就能肯定是械魂做了手腳。否則沒理由他完好無損，比他強健的約書亞卻陷入昏迷。

保密工作做到如此地步，這份知識絕對不簡單，謹慎起見他必須再三考慮再下決定。

沉默片刻，械魂再度發聲：“在替汝解惑前，請容吾講些……故事。”

摻雜着懷念，祂描繪了一個時代，一個被毀滅、被遺忘的舊時代。

那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是智慧的紀元，也是愚昧的紀元，是信仰的時期，也是懷疑的時期。

工廠如雨後春筍般湧現，城市在轟鳴中膨脹。紡織廠内千百紡錘共振齊鳴，礦井深處機械之力取代人力，車軌之上鋼鐵巨龍呼嘯駛過……

煙囪林立，濃煙遮蔽天空，卻點亮了人類前進的道路。人類不再卑微匍匐于神明腳下，反而一躍成為比衆神更為耀眼的世界寵兒。

“衆神以信仰為食糧，當人類不再依附神明而生存，便無法避免信仰體系的衰落與崩塌。”

“之後很快，矛盾爆發了。”

長達百年的禁令與迫害幾乎讓稚嫩的科學萌芽完全失去了生的希望，可它始終頑強□□着，于陰暗處背光滋長。

直至“械魂”被衆神聯合放逐，“進步”之路徹底斷絕。

一個看似圓滿無缺的遺憾自此誕生，所留下的唯有時至今日依然被人類時刻親手加固的種族囚籠。

“這份知識。”械魂喚出一疊手稿，“算是吾最後的方法。”

“信仰，奇妙無比，既為食糧，亦可為燃料……吾自進步中誕生，不忍這個世界徹底斷絕進步的希望。”

“如何選擇，皆憑汝之心意。”祂将手稿遞至巴倫面前，隻需伸手便可接受這份饋贈，然後平安離開高塔。

可是……巴倫搖了搖頭，微笑道：“既然如此，您何不親自将這份知識傳承下去呢？”

他已經明白這份知識的内容了，相當于先前邁爾斯宅中“神術燈”的進階版技術，也是他在後期給約書亞開的金手指。

隻要成功将其掌握，“信仰供能”便不再代表僅能用于照明等低功耗用途的“花瓶科技”，它足以讓整個世界的風向為之扭轉。

但技術再好，依然比不上技術的創造者，一切靈感之源——械魂。

在對方難得顯露于表的驚訝裡，巴倫攤開雙手，緩緩展開水墨畫卷。

兩道同樣偉岸的身影就這樣打破無數道禁制于高塔内浮現。

“我很感謝您願意給我選擇的權利。”

“因此，我将把同樣的權利送還給您。”

身為完美主義者，巴倫拒絕遺憾，他永遠隻會選擇完美結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