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界裡,夜晚窺見輝光算不上稀奇事。
如果人們能夠化身沙丁魚群洄遊于凍土之北、冰川浮流的迷失之海,也許仰頭就能融化在光怪陸離的斑斓極光裡。
可對于黑石城的廣大普通民衆來講,整座城池在風雨交加的黑夜忽然被光明所籠罩絕對不正常。
盡管城主府與教會屢次交代禁止外行,但人們仍舊難以按耐吵鬧的好奇心,紛紛伸着頭透過窗戶探視。
“那是……什麼?”婦人捂嘴驚呼出聲,撕裂了最後一刻寶貴的寂靜。
宏觀龐大的神降術陣掀開僞裝,從夢境虛幻的領域擠入現實。無數道連接信仰的窄門,憑空浮現高天之上。
規整悅耳的節奏,自城池角落第一道門叩響,并逐漸擴散蔓延。
哒,哒哒哒,哒哒,哒哒哒~
是王國每位稚嫩孩童初次接觸到信仰時,牙牙學語頌唱的人生第一首對聖天母的詠歎調。旋律神聖悠揚,串聯成大網,小心翼翼兜住那些平凡而脆弱的心神。
他們都聽到了一道溫和空靈的嗓音,毫無征兆在耳旁炸響。
雷光閃爍間,紅發身影優雅劃開屬于自己的門扉,霎時來到術陣中央節點。
“王國公衆,黑石城民衆,聖天母信衆……我是聖者奧菲利亞·哈爾。”
“今夜,我謹代表個人向諸位緻敬。”
她的眼眸穿透屋頂,穿透石壁,穿透皮與肉,直擊靈魂靶心。
凡知情者,無人膽敢質疑這個名字的分量。
她曾是主的寵兒,代表着新一輪百年時代輝煌的揚帆起航。是王國與教會的驕傲,以最快速度摘下聖者桂冠的人間傳奇。
哪怕銷聲匿迹多年,哪怕聲稱奧菲利亞已死的流言蜚語傳得再怎麼煞有其事,她的社會地位始終沒有動搖。
許多人從未真正見過她,不了解她那些記錄于教會史書的事迹,也不清楚她的性格與外表。
但聖者,一位王國官方認證的聖者,便是奧菲利亞最耀眼奪目的身份勳章。
“或許諸位非常無措,甚至會對我的貿然出現生出恐慌,此類情緒無可厚非。”
“而我之所以來到這裡,其目的隻有一個——解決疑惑。”
風雨自發為奧菲利亞避讓,使得她身邊格外平靜,可内心卻比疾風驟雨更為猛烈且喧騰。
她向術陣注入力量,門扉回歸預定原點,變構為星星點點的零部件,共同驅動“神降”這台重工機械的運轉。
“最近黑石城裡頻發的無緣由昏迷事件,大方地說,全部因我而起。”
“但肉身的昏迷絕非遺憾,因為那成功讓他們換得了精神的躍升。他們引以為傲的虔誠信仰,已盡數轉化為諸位面前的一道道窄門,與聖天母直接交通。”
此刻守候在教堂的波普曼緩緩擡頭,眼底悲哀。
奧菲利亞語氣逐漸激昂,如同被目标完全占據了身軀,高聲宣講着她堪稱瘋狂的宏偉規劃。
“今夜我将進行一場實驗,以諸位日夜歌頌的無上母神為研究對象。”
“不久之後神降儀式就會啟動。聖天母,崇高慈愛的聖天母也終于要再度踏足久違的大地,帶着黃金般的榮耀回歸世間。”
“你們為祂期待,為祂狂熱,情願為祂剖開胸腔隻為展露從未動搖的心髒。”
“這一切是否值得?”
她搖頭歎息,仿佛注視着盲目癡愚的羔羊。
“為了得到答案,我特地為‘吾主’備下了禮物,用于回報祂長久以來對凡人的關懷與照拂。”
“在母神化身降臨的刹那,最為脆弱的時間裡,足以重挫祂的攻擊将會同時落下。祂将面臨抉擇。沒有猶豫機會的、完全依托本能的抉擇。”
“或是冒着化身破滅乃至傷及本源的風險獨自承擔所有。”
“或是利用昏迷者虔誠的信仰做出抵禦,哪怕祂明白代價有且僅有‘犧牲’。”
該作何反應呢?人們怔愣地接受着明朗又混沌的話語,以至于墜落懷疑自身語言中樞的境地。
“神性與人性可有差異?神将如何對待祂忠實的追随者?神又是否會如凡人一般流血?”
每個問題都是那麼的駭人聽聞,和他們往日平淡的生活格格不入。
鐘樓頂端,在風伯雨師的維護下,此處同樣安靜祥和。
交代布萊爾留守底層,巴倫孤身一人拾級而上,緩步來到高空平台。
通體暗黃的古老大鐘仍舊頑強□□着,哪怕每日敲鐘人的重複撞擊已經讓它朝向鐘杵的那面凹現清晰可見的疤痕。
狐狸主教凝視着高空的人影,于腦海中感歎。
事情發展早已超脫他的預料,原本約書亞因畏罪潛逃流竄入黑石城而引發的一系列主線劇情也完全偏轉了航向。
“不過感覺并不差嘛。”
“我筆下越來越多的角色掙脫了按部就班的預制人生,憑借他們獨立的意志生存在這個并不完美的世界。”
巴倫眼神變得慈祥,好似為子女獲得成功而欣慰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