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緣線指引，反複洞開一道道窄門，終于尋找到另一線端所系的對象。

倘若将此行道路描摹于大陸版圖之上，便會發現其間遙遠的千萬裡長途，是凡人耗盡一生也難以逾越的地理橫溝。

“請諸位放心，巴倫秉持善意而來，且能夠向吾主立下誓言。”他擡手熟練做出禱告姿态，眉眼溫和回望衆人。

“你口中的‘主’，是指聖天母？”皮特曾接觸過這位神明的信仰，對其略有耳聞，自然也清楚聖天母正統禦着南方的富饒國度。

“或許是，或許不是，這些并不要緊。”巴倫搖了搖頭，用午夜般漆黑的雙眼與皮特對視，在燈火下反射溫暖的弧光。

黑暗與寒冷讓意志不再堅定，此刻僅需微不足道的熱量即可融化堅冰。

唇齒開合間吐露誘惑，他引導衆人給予他想要的答案。

“我們……被米哈伊爾流放了。”

“他違背了求取和平的誓言，召集各個部落打算向南方發動侵略戰争，以奪得适宜北境人生存的土地。”

“所以你們選擇抗拒，哪怕結果是自我犧牲。”巴倫已然了解所有。

顯然類似蚍蜉撼樹的“忤逆”行徑并未起到勸解或警醒的作用，反而讓普拉托夫部落步入險境。

他扭頭向自家學生感慨：“約書亞，你可清楚野心的最大特點是什麼？”

“是什麼？”狼隐約産生了些想法，但他更想聽聽老師有何見解。

“永無止境~”

旁若無人地，巴倫伸手點了點約書亞的腦門，似教導又似親昵：“我理解這種感覺。”

“它就像一瓶極盡甜美的毒液，色澤靡麗，揮發俘虜人心的成瘾芳香。最初淺嘗辄止的理性念頭，遲早同千瘡百孔的軀殼一般逐漸被溶解、腐壞。”

“迷失于沙漠的脫水者渴求雨露的滋養，野心家也是如此，瘋狂而不知疲憊地索取毒液，哪怕他們早已明悉終局。”

約書亞尾巴悄悄停擺，内心莫名其妙湧現不安，并下意識反手攥住巴倫的手指。

人類往往通過溫度從物理層面判斷物質狀态，而生命令人心安的本質，便是暖。

“瞧你的表情，是在擔心老師我？”

“嗯。”他悶聲哼唧了一句，不過很快便覺得不太妥當，眼神轉換為堅定，揚聲重複道：“嗯！”

巴倫：“……”

這下原本準備好的調戲話也沒辦法說出口了。

“總之，我大概了解了諸位的經曆。”他将注意力轉回荒民隊伍，緩緩展露真實意圖：“有考慮過換個信仰嗎？”

望見人們瞬間被驚恐覆蓋的面容，他迅速追加解釋：“當然前提是，我可以為你們找到合适的出路。”

“怎麼樣？反正暫時也沒有其他辦法。與其漫無目的四方遊蕩直至走投無路，不如大膽相信我一次。”

對于本該滅亡的部落，以造物主的名義，巴倫降下了最後的仁慈與憐憫。

有位婦人抱緊懷中襁褓，眉目悲哀，言辭間激烈反對：“口說無憑，我們為何要去信任你一個陌生人？”

“你如何保證你不會成為第二個米哈伊爾？”

經受過背叛的荒民，為早先的盲目信任支付了高昂代價，他們很難再度交予真心。

“好問題。”巴倫輕輕鼓掌，颔首表示認可：“看來起碼你們仍然保持着基本的認知，沒被現實打擊到喪失理智。”

“雖然短時間内我無法證明自己，但有些事情，我還是可以做的。”

信仰燃燒，他翻轉指掌，橙紅的火焰天女散花般落入諸多滾燙的胸膛，方才一路漂泊堆積的驚惶盡數化為灰燼。

心神終于脫離迷惘，血肉卻仍飽受煎熬，身體層層緊裹的厚衣仿佛比紙片更加單薄。

于是五色流光構建屏障抵禦呼嘯寒風，同時源源不斷的生機霸道灌入衆人體内，抹去全部傷痛與疲乏。

老首長聽見了隊伍前列發生的騷亂，顫巍巍地拄杖回到皮特身旁。他已經知悉所有，事關部落未來，他必須要親自上陣。

“遠方的朋友，你好。”

“身為普拉托夫部落的話事人，我對你的慷慨相助由衷感激。”

他不卑不亢地行了個問候禮，哪怕處于劣勢也沒有把自己擺到弱者的位置。

“值得肯定，你的提議非常理想。養精蓄銳，東山再起，隻要撐過艱難歲月，這些都隻是時間問題。”

“但我們該怎樣撐過去呢，單憑你所謂的出路？”老首長低垂着頭，心裡不抱任何希望。

狐狸主教并未立刻作答，而是默默又掏出了一根緣線，由巴倫親手紡織。

“倘若存在一片封閉天地，遠離塵世紛擾，不再隻有風雪或冰霜，四季照常輪轉，泥壤肥厚且優渥……”

“倘若這樣的地方真的存在，你們是否會選擇在那裡紮根重新發展？”

堪比烏托邦的夢幻場所，顯而易見，無人忍心拒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