譬如吃飯用多久,睡覺用多久,學習用多久。做這些事情不能多一分一秒。而剩下的時間,他則需要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鐘望身上。
鐘守那時還小,隻覺得鐘望是失去雙親需要人一直陪着才安心。後來他才明白自己的無知和天真助長了鐘望的掌控欲。
多年前的鐘望和現在的鐘望完全重合。而被馴化的,對着計時器能夠産生害怕心理的鐘守則是無法違背骨子裡記憶。
鐘守臉上猶如一潭死水,沉默地看着對自己笑意盈盈的鐘望,等待他發号施令。
鐘望:“我就知道你會不穿衣服下來,喏,給你從家裡帶的外套。”
鐘守眼底閃過厭惡。家裡?那個住滿了妖魔鬼怪的鐘宅什麼時候成了他家了?
他不伸手接。鐘望便笑着推開車門,下車,親手給他披上。距離一近,鐘守就聞到了omega毫不收斂的信息素。
他不着痕迹後退。推開鐘望停在衣領上的手。
“找我什麼事。”
鐘望被推開也不惱,聽了他的話反而笑起來:“阿守,是什麼時候起你有了這種錯覺,覺得我必須有事才能來找你?”
“我怕你交了新朋友,就忘了哥哥。”
鐘守攥着衣領的手登時收緊。他胃裡翻滾,一種生理性反感從腸胃一路翻湧而上,就快要沖破喉嚨。
“那家餐廳好吃嗎?我看你和新朋友吃得很開心……下次我們一起再去一次吧?唔……就明天好了。可我不喜歡吵吵鬧鬧的,包場怎麼——”
“我明天還有事。”鐘守後退半步,與他再拉開些距離,好讓萦繞着的信息素能夠被風吹散些,“時候不早了,老爺子沒等到你回去,估計要急得心肌梗塞。”
鐘望與所有omega一樣,身形單薄仿若風一吹就能倒。他眉心微蹙,疑惑地看着鐘守後退的樣子,可憐而擔憂地問:“還在生氣嗎?因為那天賓客對你說的那些話?”
鐘守從沒在意過那些人說什麼。可鐘望這麼問,他也就用了這個借口,“嗯。”
鐘望的臉就像一張臉譜。瞬間換了副面孔,噗嗤一聲笑道:“怎麼越長大氣量越小?何況他們也沒說錯,你就是我養的小狗啊……小時候你都不會因為這種話生氣,怎麼長大了反而在意起來了。”
鐘守面無表情的側頭看向某處,連視線都不想分給這人一點,語氣中的不耐快要藏不住。
“我不是貓也不是狗。我是人,有血有肉的人。沒别的事我就回去了。”他說完轉身就要走。卻被鐘望抓住。
“急什麼。我還沒說正事……我今天剛因為你和爺爺吵了一架,你不該收留我?”
收留他?除非自己腦子被踩扁沒有自主思考能力了。
鐘守撥開他的手,那截袖子都不想要了。垂下的眸子盡是嫌惡。他深呼吸,勉強讓自己看起來平和一些。
“那是你親爺爺,再怎麼樣也不會讓你睡大馬路。況且你堂堂中鼎集團繼承人,也淪落不到那種地步。”
鐘望輕輕笑着,“你既然不肯讓我住你的房子,那你就回老宅住。在外面野了這麼些天,也該回窩了。”
鐘守擡眼,無聲抗拒地與這人對視。他想,或許他該試着向鐘望學習,譬如專斷,随時随地都能發瘋,還有說一不二,能夠和任何人任何事都抗争到底的技能。
“我的家不歡迎除我自己以外的任何人。也不會回什麼鐘宅表宅。”
“……?”
鐘望皺着眉,視線從鐘守腳底一寸寸往上,好像在掃描是不是眼前的人被換了,隻是披着鐘守的皮而已。
可看來看去,鐘守就是鐘守,他思忖半晌,看似好商量道:“那這樣,我搬來和你一起住,或者你一周三天回老宅住。選一個?”
月影悄然移動。寂靜的風吹得樹葉嘩嘩作響。
鐘望目的達到,轉身上車後朝着車外的鐘守又說了句什麼。alpha霎時變了臉色。
鐘守臉色很難看。他矗立着,兩腿側捏緊的拳頭咯吱響。
「一個beta,還是個警察,聽說很得領導看中,前景一片光明呢。」
「阿守,交朋友可以。但不要過了界。否則我會讓他後悔和你成為朋友。」
鐘守覺得自己的脖子被無形的狗鍊子扯得窒息。另一頭牽着狗鍊的鐘望隻要動動手,鐘守就必須回到原來的位置。
呵……
憑什麼。
達曼城的晚風一向不溫柔。鐘守面上的嫌惡再也壓抑不住。他脫掉被omega強硬披上的外套,走向最近的垃圾桶,将沾滿了O信息素的外套毫不留情扔進垃圾桶。
它隻配和垃圾共處。
鐘守雙手插在褲兜裡,在燈下眯着眼擡頭。從這裡看不到江寒家,隻能看到702的窗戶。他想,某人大概已經熟睡了。
他頂着風,就這麼站在路燈下,摸出手機。劃拉出江寒的聊天框。
beta大概從未和人說過晚安。這麼簡單的兩個字,說得僵硬又生澀。不像這人說過的感情生活豐富。
風拐進小路發出嗚嗚哀鳴。好似在歌頌這夜晚發生了什麼令人難過事件。平白地給鐘守加上了某種沉重的背景音樂。
或許他真的不應該和江寒扯上關系。這是害了他。一個有着光明前景的刑警,和自己這段不倫不類的合作關系結束後,會有着非常幸福的生活。或許會和一個各方面都很優秀的alpha結婚,又或者會找一個溫柔賢惠的omega組成家庭。
想到這兒,鐘守突然就覺得心髒很沉很沉,沉得快要下墜到地獄裡。被扔進油鍋中反複炸。
這麼多年來,他第一次有不該被鐘家救命的想法。早就該死在黑戶區的,和狗搶食被狗咬死也好,被誤會偷東西打死了也好。總之不該被救起。
這樣就不會害了别人。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鐘守站到雙腿僵硬,才緩慢地向樓道走去。身上的O信息素散得差不多了,他覺得自己幹淨了不少。
那些負面情緒也消減了一點。令人消極的嗚嗚風聲也停下,被隔絕在了外面。
回到702時,他再次打開衣櫃,把那件圍裙拿出來。擺在床上,和他一起平攤着。
alpha雙手交疊壓在後腦勺下。雙眸虛散地向前,落在月影斑駁的天花闆上。
明天把禮物送出去後。就和他說結束吧。
不論是自己消失在江寒面前,還是他搬回鐘宅。
總之,絕對絕對。絕對,不能害了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