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熹微的光線透過輕薄的窗簾,在地上灑下一片片斑駁光影。我悠悠轉醒,伸手往身旁一探,床鋪已然冰涼,顧星言早已不見蹤影。我揉了揉惺忪睡眼,拖着略帶慵懶的步伐,緩緩朝着卧室門口走去。
還未踏入廚房,一陣油煙機的“嗡嗡”聲便傳了過來,緊接着,面包機清脆的“叮當”聲驟然響起,像是奏響了一曲早餐交響樂的歡快音符。與此同時,雞蛋打進鍋裡瞬間發出的“刺啦”聲,以及空氣中彌漫開來的那股濃郁醇厚的咖啡香,一同鑽進我的感官世界。
回想起在山上的那段日子,顧星言每日清晨都會早早起身,張羅早餐。可如今,在自家的廚房裡看到他那娴熟忙碌的身影,一種别樣的溫暖毫無征兆地在心底蔓延開來,如同春日暖陽傾灑,暖到了心坎裡。這股暖流驅使着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輕輕從背後環抱住了他。
“你怎麼起來做飯了……”我把頭深深埋在他的頸肩處,仿若一隻眷戀主人的小動物,無比貪婪地吮吸着他身上那熟悉又安心的味道,那味道裡,混合着清晨的朝氣與獨屬于他的氣息。
“我不太習慣吃外賣,沒辦法,隻能自己起來做喽。”他的聲音裡帶着清晨特有的微微沙啞,卻莫名讓人感到踏實。
“可你是客人呀,完全可以叫我起來做的。”我嘟囔着。
“你平時都不做飯……”他竟對我的習性了如指掌。
“誰說的……”我被戳中了小脾氣,沒忍住,輕輕在他的脖子上咬了一口,力度不大,更像是親昵的輕齧。
“啊——”他毫無防備,驚愕的喊了一聲,旋即氣急敗壞地說道:“你屬狗的?”
“對呀,狗狗有什麼不好?是吧?阿野——”我“嘿嘿”笑着,轉頭看向陽台。阿野聽聞我的呼喚,瞬間來了精神,搖着毛茸茸的大尾巴,歡快地從陽台一路小跑過來,那興奮勁兒仿佛在說終于輪到它登場了。
顧星言見狀,順手從盤子裡拿起一根香腸,朝着阿野輕輕一抛。阿野精準地一口接住,然後心滿意足地趴在一旁,美滋滋地享用起這份美味,時不時還發出歡快的“嗚嗚”聲。
“我也要吃——啊——”我眼巴巴地看着,張開嘴巴,活脫脫一個讨要糖果的小孩子。
“自己動手。”他嘴角微微上揚,卻沒有直接喂我。
“哼!我都比不過阿野!”我佯裝生氣。
“那自然是,阿野可是我從小養大的。”
“我也是,我也是從小就跟着你了。”我小聲嘀咕着,試圖和阿野“争寵”。
“嗯——你來到我身邊有點晚,如果早點……”他話說到一半,突然停頓下來,眼神變得有些深邃,若有所思,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與遐想之中,後半句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早點會怎樣?”我好奇心頓起,追問道,心裡隐隐期待着他未說完的答案。
“世間的事情哪有什麼如果,我大學時你才小學……”他微微歎了口氣,臉上浮現出一種複雜的神情,既有無可奈何的遺憾,又仿佛帶着一絲類似“恨不相逢未嫁時”的感慨。
我實在難以理解他此刻的心境,在我看來,一切相遇與經曆,都是恰逢其時。
“其實小鸢已經離開十多年了,你真沒必要再這般苛責自己。”我輕聲說道。
“你都知道了?”他聞言,眼中閃過一絲驚訝,動作也随之頓住,顯然沒料到我會知曉此事。
“嗯,我在網上看到了你們的一些傳聞。”我坦誠回應。
“我和小鸢……遠不是你從網上看到、想象的那般,那些鋪天蓋地的杜撰,真真假假,不必去看……”顧星言手中的筷子緩緩落回桌面,輕柔的動作裡透着幾分鄭重。他垂着眼簾,像是在斟酌該如何措辭,就像是要揭開一個塵封已久、從未被人知曉的秘密。
一時間,周遭安靜得有些壓抑,他深深埋下頭,眉頭微微蹙起,良久,他緩緩擡起頭,重新開了口,“自始至終,這段關系裡,都隻是小鸢的單方面情感。”
“啊?”我驚訝得合不攏嘴,記憶中那篇文章裡,明明将他們描繪得無比相愛,那些細膩的情感描述,一度讓我深信他們曾擁有一段刻骨銘心的愛戀。
“我對小鸢僅僅是欣賞而已。”他語氣笃定,再次打破了我原有的認知。
“那……那你們不是還同居了……嗎?”我結結巴巴地問道。
“同居?住在一起,也完全可以隻是普通室友。”他嘴角浮起一抹淡淡的苦笑,似是對我天真的疑問感到無奈。
我再度被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回想起當年,顧星言應該也才二十出頭的年紀,兩個正值青春、血氣方剛的年輕人,都喜歡同性,長期共處一室,真的能做到相安無事、毫無逾矩嗎?這實在超出了我的理解範圍。
“當然,擁抱這樣的親密舉動确實發生過……但……我内心從未真正享受過。”
我怎麼也沒想到,顧星言會如此開誠布公地和我談論他過往的這段感情經曆。我瞬間僵在原地,大氣都不敢出,身體也一動不敢動,生怕一個不經意的動作或是一句不合時宜的話語,會讓他就此打住,将這份難得的分享欲望徹底收回。
“我是那種把感情置于首位,身體欲望靠後的人。倘若我沒有從心底愛上一個人,我的身體會本能地抗拒親密接觸……小鸢很不錯,我對他滿懷欣賞,可遺憾的是,我始終沒能徹徹底底地愛上他……”他娓娓道來,聲音平穩,眼神裡卻隐隐透露出一絲對往昔的怅惘,像是終于将壓在心底多年的一塊石頭卸了下來 。
“每一次他的靠近,我的身體都會本能地抗拒,仿佛在向我傳達,他并非是那個和我靈魂契合之人。如今有一種說法叫‘生理性喜歡’,對于這個觀點,我雖不能完全認同,可也覺得并非毫無道理。小鸢的身材堪稱完美,肌肉線條勻稱流暢,從常人的眼光來看,他幾乎沒有任何瑕疵。然而,他卻始終無法觸動我内心深處那根關于愛情的弦。”
“一個人的氣質,是由諸多方面融合而成的,談吐、長相、舉止動作、身材體态、穿衣風格,乃至為人處世的方式等等,而洛小鸢的氣質是‘憂郁’;倘若用一種顔色來形容,那應該是靜谧的藍色,又或是神秘的紫色。”
“和他相處的那段時光,我常常會感到一種深深的無力感。他就如同那陰沉壓抑、始終難以放晴的天空,即便耀眼的陽光也無法穿透那層陰霾……我也并非能驅散黑暗的熾熱太陽,根本無法給予他真正想要的溫暖。”
“這漫長的十年間,我常常忍不住去想,要是當初我能早點向他坦誠,我對他僅僅是欣賞,并無男女之情,他是不是就會早些從這段感情的泥沼中掙脫出來,不至于深陷其中,不顧一切地像飛蛾撲火那般。每次我想要和他坦誠的時候,他就會一次次陷入瘋狂……而每次看到他的執念和瘋狂我都好心疼……就更加一次次的難以開口,而我的猶豫,給了他愛情的錯覺,才導緻他最後……”
“而他想要的親密接觸,我也無法給予。他是那麼敏感聰慧的一個人,他應該早就察覺了一切,他把我當作生命裡的一束光,可我卻在不經意間,成了壓垮他生命的最後一根稻草……”
顧星言的眼眶漸漸泛起了紅,聲音也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我望着眼前這個平日裡沉穩冷靜的男人,心中滿是心疼。在我的記憶裡,從未見過他如此動情地講述自己過去的經曆,那些被時光掩埋的傷痛,此刻如同潮水般,洶湧地從他心底湧出。
“這不怪你,誰都有年輕的時候……”我輕聲安慰着,希望能給他一些慰藉。
屋内陷入了一陣短暫的沉默,氣氛略顯壓抑。我們相對無言,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過了許久,顧星言緩緩開口,“身體的抗拒讓我一度懷疑自己的性向是不是出了問題,我甚至懷疑自己不是一個同性戀者,然而我對異性的身體更沒有感覺,我甚至懷疑我是不是隻适合柏拉圖式的愛情。” 他微微擡起頭,目光望向遠方。
“你也曾經自我懷疑和否定過?” 我輕聲說。我看着他,心中不禁感慨,他一路走來,竟有着如此多不為人知的掙紮。
“沒錯,我一直缺少的就是你的灑脫不羁、直率,還有勇敢。” 他突然轉過頭,用一種從未有過的欣賞的眼光看着我。
“你看着我在山上又修行了十多年,但是我現在還是缺少你的這份‘狂野’。” 他微微苦笑,臉上帶着一絲自嘲。
他的誇獎讓我有點不好意思,我撓了撓頭,臉上泛起一抹紅暈,眼神不自覺地躲閃着他的注視。
“你打開了我身體的密碼。” 顧星言的聲音很輕,卻仿佛帶着千鈞的力量。
“啊?!這……” 我的臉瞬間刷的一下紅透了,像熟透的番茄,心也開始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眼神慌亂地在房間裡四處遊移,不知道該看向何處。
“如果不是你,我一直以為我隻适合柏拉圖式的愛情。” 他的目光緊緊鎖住我,就像是怕我會逃走一樣。